甘宁的心提了起来。

白泽自然也发现了，他面上泛起一层笑，那笑容得意中带着几分狠厉，不是白泽该有的。

他瞅准了空挡，手上凝聚了全部元力，排山倒海一般攻向夜羽。

夜羽堪堪稳住了身子的微晃，他的攻击就到了近前，似开山的刀刃，直直劈在了他面门之上。

甘宁大惊，拼尽全力飞奔过去。

跃起来，扯动了浑身的筋骨，耳朵里响起骨裂的咔咔声。她跑过去，以自己都无法想象的速度，横在了二人中间，挡在了夜羽身前。白泽的手没有停顿，劲风如刀，割裂了她的发。

这一击用了全力，若是落在现在的她身上，恐怕会要了半条命。

但她甘愿承受。

不仅因为现在的她无力反抗，也因为她无心反抗。

因为对方是白泽，这样就挺好的。

身后的夜羽似乎拽了她一把，但没有用的，她的衣襟已经被撕裂了。这个时候无论谁都不能替她抵挡或者带她逃离这一击。力道太重了，时间也来不及了。

劲风割破了她的脸，撕碎了她的衣摆，三千青丝混乱而疯狂，贴在她的脸上，沾了血紧紧地黏住了，勒得伤口更疼。

她倒下去，被身后人扶住。口中的腥甜泛上来，她扣紧了牙关，将那浓稠咽了下去。

面前的白泽愣住了，僵硬着双手立在那里，似乎不知道自己干了什么。下一瞬，他抬手抱住了自己的头，似乎在挣扎，似乎很痛苦。

甘宁的眼，透过微微有些沉的天光，望向了他。他的眼也望过去，仿佛受到了什么召唤，他想要走过去，接近她，可却有什么东西缠住了他的脚。他的手抬起来，极力地想要往前去，却又被牢牢地困住，不住地颤抖，却又再没法前进半分半寸。

“啊……”他激狂地喊了一声，赤红的双眼被逼出了泪，泛着莹润的水光。他的头已经重得快要裂开了，他承受不住，身子缓缓地往后倒去。倒下的刹那，他嘴里传出轻细的呢喃，透着缠绵悱恻的哀伤：“阿宁……”

“白泽……”甘宁挣扎着想起身，想看看他怎么样了。可身体却不允许，最终她的手无力地垂下，眼皮也沉重地合上了。

夜羽抱着她离开，场上众人便不依了，纷纷跳出来拦截。

“挡我者死！”夜羽一脸阴沉，浑身散发着冰冻三尺的肃杀气息。这一刻，他真正化身为地狱修罗，神挡杀神佛挡杀佛。

天地初开时的第一只兽，尽管此刻妖力大不如前，盛怒之下的爆发却绝非常人可以承受。那仿佛天绝地灭般的刀兵之气，如波滚浪涌般激荡开来，修为不过硬的便被直接弹开到数米之外，如严无修一般修为精深的便还能勉力支撑，却也讨不了好，根本没法靠近他身周方寸范围之内。更别说拦住他，而他所过之处，草木不生，花叶凋零。

夜羽此举，便等同于是在燃烧自己所剩不多的妖力，如同烟花一样，极致灿烂过后就是永恒的沉寂。他其实坚持不了多久，他自己很清楚。

见势不妙，梵特从上座走下来，喊住了他，也喝制了众人。

“大家请先稍安勿躁，听我一言。既然夜羽说他才是杀人凶手，也有足够证据证明，那么我们便不能冤枉好人，也不能姑息了凶徒。”

“夜羽，让你代替甘宁受过，接受大家的审判，你有没有意见？”梵特高声问。

“那她呢？”夜羽不关心别的，他只在乎怀中人的安危。

“她交给我，我保证谁都不能动她半根汗毛。”梵特提高了声音，让所有人都能够听见，同时这也是在警告，警告他们不要轻举妄动。

“我要看到她平安。”夜羽冷脸望着他。

“没问题。”他洒然答道，又面向众人，“大家如果信得过我就先请回去休息，三日之后我们在齐聚此地，进行对夜羽的公开审判，如何？”

当然是有许多人不同意的，可此刻也由不得他们。连白泽都重伤地躺在地上生死不知，他们可不敢再贸然逞强。更何况如今夜羽这般宛如地狱恶魔，稍有不慎便能要了他们的命，他们怎么敢有意见？至于洛克，自然是梵特说什么，他就听什么。

于是，一场受天下瞩目的审判就这样草草了事。严无修将昏迷的白泽带回去，夜羽将重伤的甘宁交给梵特，自己甘愿走进了她曾经呆过的那间牢笼里。

梵特果然没有食言，将甘宁保护得很好，将她放在自己房里，寸步不离地跟着，甚至带着洛克合艾西一起跟在身边。

他嘱咐洛克合艾西为她疗伤，其实用不着他嘱咐，洛克看见她受伤早就心疼了半边，哪怕不惜消耗自己全部的神力他都愿意，只要能唤醒她。艾西无疑也是欣赏甘宁的，他一直不相信她会是凶手，她有时候虽然很狡猾，爱耍赖，但便是耍赖也做得坦坦荡荡，她这样的人不屑于背后放冷箭，不屑于干暗杀这种事。

他相信自己看人的眼光，便丝毫不会怀疑她，那些人的咄咄相逼，其实他也为她捏了一把汗。现如今终于洗脱罪名，他也为她高兴。

两个人轮流为她疗伤，加上火凤本身就具有一定的自愈能力，她本该在第二天早上醒过来的，可却没有，这不由得让梵特开始担心，便连洛克合艾西都开始不安，更是没了命地将自己的灵力输送给她。

第二天傍晚，连徐岩和严无修都加入了他们，所有人守在她床前，轮换着守候，为唤醒她不遗余力。

可便是这样，她还是一直沉睡。

甘宁也不知道自己怎么了，又究竟陷入了怎样一个境地，她甚至不知道自己在哪里，将要干什么。

周遭是一片暗沉，一片灰败，死一样的寂。她想出声，她想唤夜羽想唤白泽，却半点声音都发不出来。她想找他们，却只能在这块地方徘徊，似乎被困在了一座空虚的牢笼，永远无法突破，将被困到老死。

她漫无目的地游荡着，忽然有一日她碰见了一个人，一个似曾相识的人，一个应该已经死了的人。

白灵！

那一张脸不再青黑一片、七窍流血，爬满蛆虫，而是恢复了以往的光鲜，洋溢着少女的青春可爱。

她甜甜笑着喊她“甘宁姐姐”。

甘宁刹那就想起来那个梦，梦里白灵唤她过去，却毫不犹豫地举刀劈向她，将她的半边身子削了下来。

她一惊，猛地后退：“你不是白灵，你是谁？”

“你猜猜。”那白灵终于不再甜美的笑，面上反而露出了几分阴森。

猜？不必猜，甘宁就知道这家伙是谁了，五千年前打伤夜羽，五千年后控制了白泽严无修，将他们所有人引到幽灵镇玩弄于鼓掌之间的那个神秘人。可甘宁不明白的是她为什么会以白灵的面目出场，白灵和她之间有什么联系？

看出她的面色变化，“白灵”兴奋极了，得意极了，仰头一阵大笑：“能够有今天，我可还要感谢你的帮助呢。”

感谢她的帮助？甘宁嗤笑，一般这样的话出来总是还有下文的，她等着，看她究竟想要说什么。

“你可知道，要得到这小丫头的身体有多困难？”那家伙抬了抬手，抚着自己的头发，又摸了摸自己的脸，极其满足地对她抛了一个媚眼，自以为风情万种，“这具身体，可真是难得的宝贝，我爱死了她呢。”

这时的“白灵”还是穿着那一身火红的似红狐狸毛一样的裙子，蓬松的一层一层叠在身上，光鲜艳丽。此刻在她的刻意扭捏作态当中却显得矫揉造作，无由得让人心生厌恶。

甘宁皱了眉，她这话究竟什么意思？难道在幽灵镇白灵的死还另有隐情？

“猜不到吧，让我来告诉你。”她伸出长指头对甘宁点了点，手指比玉还白，那长长的指甲，却是漆黑一片，像极了幽灵镇里那乌黑粘稠如锈似毒的水。

她嗤嗤地笑着，仿佛甘宁便是天下头一号大傻瓜：“你知道吗，有一对本来很相爱的情侣，用你们人类的词来说就是情比金坚，坚不可摧。可根本那是一派胡言，什么情深款款，什么矢志不渝，全都是狗屁！那个男的胆小如鼠、贪生怕死，我只不过小小地威胁，他就中了我的圈套，为了自己能够活命他背弃了所谓爱情，也彻底地背弃了那个女孩，而且残忍地将她杀害。女孩子当然心有不甘，所以才有了后来你看到的那一幕。你应该也有所感觉，这真是一个单纯至极的孩子，也是一个善良至极的孩子，还是一个坚毅至极的孩子。她的意志力真强，那强烈的执念差点连我都给伤了。可惜啊，后来你们来了……”

她说到这里便顿住了，恶意地嘲讽地看着甘宁。

甘宁也差不多明白了，明白自己做错了一件什么事，不禁为自己的犯蠢而懊悔不已。

“杰瑞的背叛是你造成的！”白灵，可惜了她啊，可惜了她那样执着的坚守，她真是一个好女孩儿啊……可惜一腔痴心错付。

瞧见甘宁骤变的神色，她便晓得了她心中的想法，不由更是笑得畅快淋漓：“你终于反应过来了吗，可惜已经来不及了，她的身体现在已经归我了。这真的还要多亏了你呀，这小丫头的念力太强大了，强大到我都没法接近。费了千辛万苦啊，我都得不到这丫头的身体，幸好有你们，你们打破了她的梦，让她甘心地去死，我才有机会得到这副上佳的好身体。你说我该不该感谢你们呢？”

“应该，应该，非常应该！”甘宁咬牙切齿，恨不得撕了这家伙。她不仅悔恨自己曾经的错误，也为了白灵心疼，多么好的女孩子，这一辈子所托非人已经够惨，死后竟还得不到安息，身体还被这恶心的家伙利用。她明明什么错都没有，为什么要承受那么多的痛苦？

她握紧了拳头，心内暗暗道：白灵，我一定会杀了这阴阳怪气的家伙，拿回你的身体，为你报仇！

所有的恨都转化为了动力，打败她、杀死她的动力。甘宁的心渐渐转为平静，反而没有那么气了。她沉静地望着那张属于白灵的脸，问道：“现在你可以告诉我你究竟是个什么东西了吧？”

“什么东西？不要说得那么难听，我现在可也是活生生的人！”那家伙的笑容越发让甘宁恶心。她撩了撩头发，睨着甘宁，仿佛自己便是世界的至尊，“我是罪恶，人类的罪恶。不过你现在可以叫我灵。”

罪恶？甘宁恍然大悟，罪恶只是抽象的东西，所以她没有形体，需要借助白灵的身体为容器，把自己装进去。

“罪恶是永生的，只要人类还在，就永远会有杀戮和丑恶，只要有杀戮和丑恶，罪恶就存在，罪恶就永久不散。所以你永远也杀不了我，我将与这个世界共存亡，我才是世界的统治者！”灵在甘宁身周绕了一圈，像是宣示主权，睨视着她的眼仿佛她已经低到了尘埃里，“等我灭了你，彻底地掌控这个世界，世间将会有更多罪恶，数之不尽的罪恶，我便会更强大，世界将会成为我的载体，罪恶将生生不息，永世传承！”

“放心，我不会那么早死的，我一定会看着你先死！”甘宁毫不示弱地与她对视。

“是嘛，那我倒要看看，你能奈我何？”灵张开双手，在虚空处抓了一把，忽地狂风四作，天光大暗。

那样猛烈的风几乎要把她吹走，甘宁抬手去挡，却忽然身子前倾，掉落进了一个无边的黑洞。

床上的甘宁一声惊叫，醒了过来。房内的所有人都是一震，精神抖擞地望着她，似乎不敢置信，她真的睁开了双眼一般。

甘宁动了动身子，好得很，没有什么伤，没有什么痛，似乎连拿沉重的束缚也消失了。她坐起身，看着最前边的梵特，而后是洛克、严无修、徐岩还有艾西。

每一个人都直愣愣地盯着她，欣喜若狂。

脑中昏昏沉沉，她努力想了想，这才想清楚之前发生了什么事。

梵特当着天下人的面审判她，夜羽为了救她把自己搭了进去。白泽打伤了她，自己也受了重伤。

夜羽呢，白泽呢，他们俩怎么不在？

甘宁霍然抬头，双手揪住梵特的衣领：“夜羽呢，他在哪里，白泽呢，他的伤怎么样，严不严重？”

谁都没想到她一醒来问的便是这两个人。熬红了双眼的几个人心头一沉，不是抿着嘴不肯说话，便是不忍地偏过了头。

她猛地惊觉，有什么不对劲儿，一定发生了什么事！

“他们怎么了，他们到底在哪儿？”甘宁的声音更加急促，视线掠过每一个人，眼中露出前所未有的恐慌。

“他，他们没事，是你多想了。你先好好养着，等养好了身体他们就会来见你了。”梵特握住她的手，柔声地安抚。

这样的屁话，她才不相信！

“白泽的伤一定很重，夜羽消耗了太多妖力，也肯定很虚弱，你们让我见他们，我要看到他们！”她掀了被子就要跳下床，整个身子却被梵特摁住，这家伙此时力道大得惊人，将她死死给制住了。

她更加暴躁，随后便连严无修和徐岩也上来摁住她，高声叫喊人让她不要乱动，要她冷静。

她怎么能够做到冷静？她有多么恐慌，多么害怕，他们怎么能知道？

更加剧烈的挣扎，换来的是梵特的咆哮：“安静！你不是想知道他们怎么样了吗，我告诉你，他们死了，都死了，你现在该消停了吧？”

甘宁被他一震，恍惚间五雷轰顶，整个脑袋都在嗡嗡嗡地响。

他们死了？怎么肯能！

她知道他们伤得很重，很虚弱，可不至会死的？白泽好歹是神兽，怎么可能只是因为反噬就受不住了呢？夜羽虽然一身的伤，可他明明之前还能中气十足地占她的便宜，怎么会突然死了呢？死这个字就不应该出现在他们两个人身上的，不该的！

“我不相信，我不相信！”

“那你到底相信什么？”梵特怒了，抖着她的肩膀大吼，“你到底相信什么，你告诉我！我说他们没事，你不相信，我现在告诉你真相，他们已经死了，你又说不相信，你究竟想听真话还是假话，你究竟自己欺骗自己到何时？”

甘宁的头更疼了，她用力一挣，将他的手脱开。排山倒海的恐惧却席卷了她，她承受不住连连摇头：“不会的，不会的，白泽怎么会死，夜羽怎么会死？”

“为什么不会？白泽除了是神兽，他也是血肉之躯，他就会死！严他受不了自己伤了你的打击，自己将自己困住了，困兽一般的折磨怎么可能不死？”梵特看着她，语速越来越快，气息也越来越不稳，“至于夜羽，虽然是万年的妖兽，可他难道经得起群兽啃噬？他为你消耗了太多妖力，再也控制不住那群凶兽，铺天盖地的猛兽蹿出来，将他啃得骨头都不剩了！不对，我那里还捡了两块碎肉，你要我拿来给你看吗？你相信，我为什么要骗你，骗了你我有什么好处！”

“不要再说了！”甘宁痛不欲生，嚎啕大哭。

他们居然都死了，都死了！

这对她来说，太残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