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有一个人不知情，躺在地上的那个奄奄一息，他已经只剩一口气，所以他什么都不知道，因为不知道所以没有恐惧没有戒备。

静了许久，一个人走了出来，长着两撇胡子看起来似乎是最年长也最有威望的人，他站在中央，静静地望着所有人。此刻每个人都是孤独的个体，哪怕这其中有亲兄弟，有生死之交，但在这里每个人都防备而警觉，都不肯将自己的后背交到任何一个人手里。在算得上狭小的空间里极力地保持距离。

每个人都是一只受惊警戒的小白兔，每个人又都是一匹目露凶光的狼。

他想着，自己能够站出来已经算是很有勇气。

“我有一个提议。”他伸出一根手指，所有人都看着他，“无论谁是幽灵，请自己站出来，我们牺牲小部分人保全大部分人，这是最和平也最好的办法，不然有可能大家都得死。”

他的办法没有人反对，也没有人站出来。这个时候只要自己不说，没人可以看出来谁是幽灵。就包括他自己，谁都不能确定他是不是幽灵，或许他这么做只是为了迷惑众人混淆视听。

大无畏的牺牲精神谁都敬佩，他们在进组织之前也都表明了自己视死如归，英勇献身为国捐躯死而后已。可是谁愿意这样籍籍无名地死去，在这个不知道是什么的鬼地方，糊里糊涂地死掉，甚至没有人会记得他们。他们也想要活着，他们也想要出去，再建立一番功业。人的本性都是自私的，没有谁该为了谁放弃自己的生命。

年长者叹了一口气，他知道自己失败了。

“那么现在我们就只剩下一条路，等待，等待幽灵来杀了我们，或者我们杀了幽灵。”

有了光明之后，这个地方就有了昼夜之分。没有人敢睡觉，但最后却所有人都睡着了，而且睡得很沉。

第二天醒来，他们有又发现少了一个人，现在只剩下了十个。

大家的心更是惴惴不安。

昨天怎么会都睡着了，大家不知道。既然有人死，那必然有打斗，为什么没有惊醒，这更是成谜。

“必须尽快找出幽灵，不然我们真的会死光的。”沉默中有人说了一句，没有人应。

谁都知道要找出幽灵，可谁都不知道该怎么找。谁都看不出来，幽灵也不可能自己站出来。

人群再度陷入了恐慌之中。

第三天，又少了一个人，这一次他们发现不见了的是那个年长者。这说明他不是幽灵，他确确实实没有欺骗大家，可是现在说什么都晚了。

这一次，再没有人可以淡定。

他们明白了，幽灵有绝对压制的能力，只要是幽灵要杀的人，没有人可以逃脱死亡的厄运。那个年长者明明是他们之中最强的，他都无声无息地死去，这就是最好的证明。

“兄弟。”一个人靠着柱子转悠，一只手突然搭上他的肩膀。他悚然一惊，听到熟悉的声音，才僵硬地回过身。

两个人从小一起长大，一起进组织，关系好的比亲兄弟还亲。

他问他：“说句实话，你是不是幽灵？”

“不是。”另一人很认真地看着对方回答，面上神色全是诚恳。

“我相信你。”对方露出了一个笑容，看起来真挚无比。可谁知道呢，这个时候有些人连自己都不会相信。

“到底谁是幽灵啊，站出来吧！”终于有人克制不住，疯狂地大喊。再不发泄，他就该要发疯。

不止他，每一天战战兢兢地过活，几乎所有人都瘦了一大圈。

“那个人说过，幽灵是可以传递的。只要被幽灵碰过的人，都会变成幽灵。”不知道谁忽然冒出一句。

刚才被拍肩膀的那个人忽然转头去看自己的兄弟，他该不会是幽灵吧？

所有人都把自己抱得紧紧的，现在在他们眼里所有人都是幽灵。

接连又过了两天，人越来越少，而活着的人也越来越崩溃。

只除了一个，躺在地上那个只剩一口气的人，居然没有人动他，所有人都像忘记了他一样。于是他不死不活，一直在那里。

“你曾经是我手里最好用的刀，但你却背叛了我！”夜羽再次听到了那个声音，心已经很平静。他只是听着。

他记起了五千年前那个陡然出现陡然消失，却将他打成重伤的人，他要他想办法，将人世间变成全然的罪恶，本来他已经要成功，后来甘宁成了那个变数。所以那个人现在是来兴师问罪了。

“我喜欢这个世界的黑暗、罪恶，只有丑陋和罪恶能使我快乐，所以你必须还是我最好用的刀，你必须罪恶，她也必须罪恶！”那声音嘎嘎地笑。

夜羽不动，只看到一阵阵的黑雾朝自己头顶灌下来，一寸寸地侵入皮肤，钻进毛孔。

他想要反抗，但丝毫无用，只能被动地承受。骨头像是要裂开般疼痛，他不知自己身处何地，脑中那个声音一直在反复强调罪恶，可是他不能，不可以，不可以罪恶，不可以黑暗！甘宁会讨厌这样的他，不可以！

“啊……”他一声惨叫，晕了过去。

另一处阴晦里，严无修漫无目的地游荡，前路茫茫什么都看不见。他只想找到甘宁，走了许久却都无果。

“你是有**的吧，对她，你有着强烈的**，你希望她是你一个人的，是不是？”脑海中响起一个声音，他刹那分不清是自己的心声还是真的有人在说话。

“谁？”他全身戒备。

“梦里的一切你时时刻刻回味，你是那么快乐，你想再次拥抱她，不要逃避，正视你的**！”那个声音似流水，浸入四肢百骸里，逼得他几乎窒息，“只要你努力，她就会是你的，她会是你的，只是你的！”

同样的，洛克也正经历着天人交战，那是一种怎样的体验？仿佛骨头揉碎了，血肉模糊了，但还是不能遗忘，还是不能摆脱。从前的记忆一点一点的侵袭，好似自心底响起的那道声音如催命的符，一遍又一遍地叩击着心灵。

“权利和美人都会是你的，都会是你的，是你的，你的，你的……”

他想起来很快就要成功了，只要那时不心软，趁着她的孩子飞出体外的一刻，将她禁锢在身边，以后永远她就会只属于他一个人。

他一个人的甘宁。

白泽无比慌乱，因为他找不到甘宁了，好似瞧见她在前方出现，拔腿拼命地跑，却怎么都追捕行。明明近在咫尺，却似乎隔了天涯海角，他将永远失去她，永远得不到她了。

他不要，他不要！

“心痛吗？她本来就是你的，她是爱你的，你是爱她的，你们就应该在一起。可是因为有了那些人，他们横刀夺爱，所以你才会失去。记住，要抢回来，抢回来，用尽你的一切力量，抢回来！”

“她本来就是我的。”白泽扑地上不住地喃喃，头痛得像是要炸开。

甘宁再度醒来，却回到了曾经居住的小杂院，有小孩子在院子里大脑，扎着冲天辫的小男孩把姐姐的本子给撕破了，还大笑着说好玩，姐姐跳起来追他，两个小小的身影满院子跑，有时候撞到了东西，发出乒乒乓乓的声响。另一边人家门前拴着的小黄狗不知发生了什么，扯了嗓子没命地叫，似是在为这一场打闹加油鼓劲。

她飞快地奔进自己家，看见刘胖勺站在桌边，回头看她。老旧的电视机里放着卡通动画片，画面不那么清晰，声音也有些杂。

刘胖勺脱了身上的围裙，笑骂她：“又到哪里去野了，一身的泥。快过来，洗手吃饭。”

“妈妈……”甘宁的脚步迟疑着迈出去。

“冷着干什么，有你爱吃的鸡腿哦。”刘胖勺拿筷子夹了一只，炸得金黄的鸡腿，正冒着热气，散发浓浓的香味。她举起来，对着甘宁晃着，“你看，特意给你最肥最大的。”

甘宁扑过去，抱住刘胖勺，她的身体是那么暖，那么软。

被她一惊，鸡腿抖落在地上。刘胖勺一把扯开她，在她头上敲了一筷子：“你个缺心眼儿的死孩子，这浪费的是钱啊，钱啊！”

甘宁咧了嘴，乐乐呵呵地笑了。妈妈还是当初的妈妈，一点都没有变，真好。

她坐下来啃鸡腿，味道一如既往地好。

刘胖勺吃饭总是很快，她坐在电视机旁织毛衣。一针一线那么专注，甘宁看着看着就失了神。

“瞅啥瞅，吃你的！”刘胖勺回头瞪她一眼，手上还是飞快地动作。过了一会儿，又笑哈哈地开口，“亏快要冬天了，我给你织的毛衣啊比外面买的暖和，而且还不贵。你上个星期不是说不好看吗，外面的那些光好看了，不经穿。我呀，特意去人家店里，跟她们学了。你看，又花纹，有图案，颜色也多，比她们的好看吧。”

甘宁走过去，轻轻拥住她：“我哪有说过不好看，不管怎样只要是你做的都好看，没有花也没关系的。”

“死丫头，还不承认！放心，你一定会是最漂亮的。”刘胖勺摸了摸她的脸，任由她抱着，自己做着手上的活。

“妈妈，我们一直一直在一起，永远不分开，好不好？”甘宁仰头看她。

“说什么糊涂话，我们不一直在一起吗？”刘胖勺一脸的笑意，连眼角细小的皱纹都变得生动可爱起来。

她的手，在甘宁颈后轻轻地抚摸着，无比爱怜，无比宠溺。那温暖的手一下一下扫过，让甘宁全身的毛孔都舒服得张开来。那只温厚的手掌，却在下一瞬陡然一变，失去了血与肉，只留下了森森的白骨，仿佛利刃一般，缓缓地爬向她的后脑。

甘宁只是看着刘胖勺笑容满面的脸，看着看着，眼眶中的泪不由自主地涌出来。

好想再摸一摸她脸上褶皱的皮肤啊，好想再听她大声地骂自己一句。但是不可能了，她知道。这一切的美好都不再属于她。

都是假的，假的！

“妈妈，再见……”她轻轻呢喃，霍然起身，唤出赤炎剑直直地刺入了她的胸腔。

刘胖勺不可置信，眼睛瞪得灯笼一样大，她摸了满手的血，心痛不已：“为什么，为什么，我是你妈妈呀，阿宁救我……”

“不，你不是，你不是……”尽管明知道是假，甘宁的眼泪还是止不住地掉落，刹那打湿了整个面庞。她缓缓闭上眼睛，手握成拳，用力地抽出赤炎剑。

一声惨叫，没有血，没有痛，一切只是云烟消散。

黑烟快速消散，周遭又是一片沉寂的空，什么都没有留下。

“为什么，这不是你最希望的吗？在这里她将会永远陪着你，你将永远快乐，没有苦痛，没有杀戮，这样难道不好吗，为什么要放弃，为什么要自己毁掉一切？”那个声音再度响起，是不解，是迷惑。

“我宁愿痛苦地清醒着，也不想要虚假的快乐！”甘宁面无表情，没有痛苦没有眼泪，一派平静。

过去了终将永远是过去，刘胖勺不在了，她心里十分清楚。

就算再不舍，也不愿以虚幻来蒙蔽自己。

“好，好，好！”那声音森凉森凉的，仿佛毒蛇，仿佛地狱幽魂，“还从没有人打败我，你是第一个，很好！你既要痛苦，我便成全你，给你永生的痛苦！”

身子急速地下坠，地动山摇般，有什么东西破碎，砰然一声，再次平静下来时甘宁看见自己重新站在了那间黑屋中，里头仅剩的七个人已经在自相残杀。他们拿着各自的武器，发了疯一般，毫不留情地杀害自己的同伴，血液迸射出来，溅在他们脸上，便伸出舌头舔尽，好似那是人间难得的美味。

这群人已经疯了！

甘宁出手，指尖连点数下，所有人悉数倒下，命是保住了，却都已经遍体鳞伤。

她望过去，在一片横七竖八的人体中找到了那个最虚弱，本该最早死的人。可他却还是那样躺着，同初时没有半点不同，甚至连躺卧的姿势都没有丝毫变动。

这个人居然没有被杀死。这些人魔怔到如此地步居然没有将他杀死，甚至没有动他分毫，实在匪夷所思。

甘宁更是觉得这个人有问题，等找到科文，得好好问问。

可是他们会去了哪里，是否也陷入了幻境，该怎么将他们找回来？正思索着，一个东西从天而降，伴随着一声惊叫。

她想也不想，伸出手去，一个人落到了她怀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