退后一步，低下头。
一绺刘海落下来，她抬手去将其撩到耳后。
楚墨凡眸色更深了，嗓音里透着小心翼翼的低姿态：“我知道，仅凭一张相片无法令你信服，明天我带你去你以前的生活圈子，看看我们的家，你的朋友，你的亲人，我们不急，余生还有半辈子，慢慢来。”
他的手机屏幕已黑了，叶君把他的手机也合起来还给他，神色微颤：“对不起，我现在……完全没法相信你，也没法相信你说的一切，我脑子很乱，请你离开，容我……容我再想一想。”
急促间，另一边的刘海也散落下来。
楚墨凡习惯性抬手去帮她撩起，这一撩，便看到了右侧额上那块鲜明的伤痕。
他眼神凝固了，嗓音倾刻都变得冷厉：“这里怎么了？”
叶君迅速用刘海遮住：“伤过，留下的疤。”
“你以前没有这个疤，到底是怎么留下的？”楚墨凡隐隐有了怒意。
那块伤痕上的皮肤颜色深浅不同，形状各异，就像一幅好好的画被蜡笔乱涂一通，再没有原来的样子，只剩下残留的几块干皮紧密相连，悚目惊心到了极点。
如果说刚才宋世南和她们在一起的温馨画面如针，那么，此刻她白皙额头上的这块疤痕便生生化为利刀，直向他迎面刺来。
该死的，要早知道她没死，他早该豁出命也要第一时间找到她！
要早知道她会变成这样，他早该把乔启龙不是乔家人的亲子鉴定拿出来，让她彻底和他断了来往联系！
要早知道，他就应该在宋蔚尔初次表达出不甘时，就及时阻止她将不甘进一步恶化，把一切苦果都让柔弱如乔珂一人背了去。
要早知道……
可是，这世上又何尝有早知道。
护她不全，便是他之过错！
叶君不想和依然陌生的他说太多，淡声：“我自已的事，你走吧。”
楚墨凡看着她渐渐苍白的小脸，心中不忍，沉默半晌，沉声：“好，我走，但是明天你把时间留给我。”
“不用了。”叶君出声，她重新抬起头，面色已经恢复冷淡，“我失忆了，你再怎么做也是徒劳，想不起来了。”
楚墨凡深眸狠狠一抽，沉沉盯着她。
“我都忘了，不会再想起来了。”就如同她额上的疤，过了黄金的修复时间段，而后，便是再丑陋再狰狞，也会一辈子跟着她，再也消除不了。
而四年前的记忆，既然已经失去四年，她不在乎再失去一辈子，当初最想找回记忆的那段迫切时段也早已过了，便都不在乎了。
“想不起来也得想！我没允许，你这一辈子都别想逃避这个问题！”楚墨凡不喜欢她脸上淡凉的表情，更不喜欢她这么一幅无所谓的样子。
就想起她在宋世南面前低眉顺眼的小女人样。
尽管她本身无辜，可心里还是睹得慌。
狠声说完，拿过桌上的手机便出去。
刚走到门口，叶君追上来，把他的钱包递回给他。
楚墨凡回头睨她一眼，她表情坚持，他接过来，却不走，把照片抽出来，重新抓过她的手，硬塞进她掌心里，愤愤然大步出去。
叶君毫无留恋将门快速关上。
楚墨凡听着这急促的声音，仿佛巴不得他赶紧走的样子，心里更是一股闷气横在胸口，进也不是，出也不是。
明明千错万错都是自已，可看她这么漫不经心一幅求之不得赶他走的样子，他脾气无端端就来了。
墙壁折角处有一条不锈钢装饰，刚好倒映出他此刻的样子。
他看着，不由顿了步。
多少年不曾有过这般生气的表情了？
瞧着瞧着，他自已都不由勾了勾唇……
叶君抬起手，照片上的男人面容英俊夺目，她笑容明显僵硬，而他一只手还紧紧搭在她的肩上。
无论怎么看，这里面的她，都不似是心甘情愿的合影。
而失去的记忆，要跟他去拾回吗？……
*****
夜，十二点一刻，洛恺独自开车到达纳雅酒店。
停车，进酒店。
不一会儿便进了与叶君所住套房相邻的一套房间。
楚墨凡已经洗过澡，穿着睡袍，坐在落地窗边的单人沙发上抽烟。
听到门铃声，起身过来。
一手夹烟，一手拉开门。
“爷！”洛恺走进来，将手中一个资料夹和衣服袋子递给他。
“祥细吗？”楚墨凡关上门，一只手接过来，衣服袋子扔到会客区的沙发上，便继续往刚才坐的单人沙发走去。
洛恺从套房小冰箱里拿了瓶矿泉水，拧开喝了一大口，点头：“太太在云市这四年的生活，换过多少份工作，接触过哪些人，事无巨细，没有遗漏。”
楚墨凡将烟叼进嘴里，微眯起深眸取出资料开始翻阅。
一支烟毕，他把烟头掐灭在烟灰缸里：“你回去休息。”
“好的，爷！”洛恺离去。
楚墨凡目光再次落在资料上显示的，叶大生逼垂死乔珂签下二十万欠条的一段。
他再次点起一支烟，明显比刚才抽得凶狠……
*****
这一夜，叶君再次辗转。
酒店大床舒适如斯，她竟一夜无眠，天青白色时，紧挨着她怀里的梦梦也跟着醒了。
打着手势跟她问早安。
叶君吻吻她的额头，抱她起床，替她穿衣。
昨天医生跟她叮嘱过，一个月后可以做移植，这一个月里让她加强锻炼，补充营养。
宋守行已经另外给她一张卡，为的就是让她从今天开始，好好增加营养。
叶君是个老实人，人家说了从今天开始，那便从今天才开始用这卡里的钱，昨儿夜里还打算用自已的钱到外面吃饭。
可惜好好的晚餐全让那个男人搅和了。
倒是后来那两人都走了，她和梦梦都享受了顿大大的美食。
正问着梦梦想吃什么早餐的时候，门铃响了。
因着昨儿夜里的两个男人，草木皆兵，叶君愣住，手上的动作都骤停。
梦梦也和她一样，看向卧室门外，有些心慌慌。
叶君微笑：“梦梦不喜欢昨天给我看相片的叔叔？”
梦梦重重点头，用纤细小手指比划：“他好凶，我喜欢宋叔叔。”
叶君不由笑出声来，捏了下她挺俏的小小鼻子：“小鬼头，给你好吃的都喜欢！”
梦梦有些小羞涩地笑了，再次比划：“宋叔叔像明星，好看。”
“小颜控！”外面门铃还在响，叶君笑着，把她从床上抱下来，一起去开门。
是酒店的服务员。
一大一小齐齐松了口气。
服务员把餐车推进来。
叶君忙道：“稍等，不好意思，我们没有点餐，是不是送错了？”
服务员再次核对了下门牌号，而后礼貌地问她：“您是叶君叶小姐吗？”
叶君茫然地眨眨眼，点头。
服务员笑了：“那就没错，隔壁房间的楚爷为您点的。”
他把餐车放在沙发前的位置，又对她微一颌首：“请您二位用餐愉快！”
叶君跑着追上他：“隔壁房间的楚爷？我不认识呀——”
旁边的房间门开，穿着墨蓝色风衣的男人神清气爽。
服务员马上对他颌首弯腰恭敬而笑：“楚爷，早安！按您的吩咐，早餐已经给叶小姐送进去了。”
“嗯，辛苦了，谢谢！”楚墨凡绅士道谢。
“楚爷不用客气，祝三位生活愉快！”服务员是个口舌伶俐的年轻孩子。
年轻的服务员走了。
楚墨凡走过来，对叶君缓缓勾了勾唇：“早！”
叶君怔怔看着他，对这样近乎赖皮的男人无言以对。
“不介意我到你这边一起吃早餐吧？”
话是问句，人却已经比叶君还先推门而入。
梦梦看到他便立直了小身子，水灵灵的大眼睛里毫无亲呢。
楚墨凡走到她面前，蹲下高大的身躯，与她对视。
他想对她示好，想对她笑，可想起昨儿看了一夜的资料，却硬是怎么都笑不出来。
不仅笑不了，深邃的眸底反而一片氤氲。
他伸手，抱她。
小梦梦明显抗拒。
他只用了小小的力度，还是把她小小的身子圈进了自已怀里。
叶君不知什么时候走了过来，拍他的肩：“你放开，梦梦说她被你抱痛了。”
楚墨凡这才放开了她，却是低着眸，狠狠地深呼吸。
资料里说了，梦梦早产，不知道是不是这个原因，也不知道是不是叶君孕期磨难太深的原因，梦梦四岁了依然不能说话……
那样一个矜贵威慑的大男人，神色痛苦至极却又欲哭无泪地蹲在女儿面前，叶君不是不震撼的。
他一直蹲在那里。
叶君便也没有再说什么，只是站着，和梦梦一起看着他。
好一会儿，他才重新抬起头，摸摸梦梦的脸。
梦梦躲开了，对他戒备很严。
楚墨凡站起来，转过来的眸底透着黯红，嗓音沉哑：“你们洗漱了没有？”
叶君看他，深沉的双眸下，有青沉的颜色，那是一夜没睡的颜色。
想来，他这一夜，也跟她一样。
她别过脸，拉起梦梦，往盥洗室走去。
梦梦几步一回头，小脸疑惑。
楚墨凡一直凝望着她们，小家伙这一回头，两人目光便正正对上。
他想对她笑，却怎么也笑不出来。
这样深沉如铸的他，浑身都透着凝重清贵、生人勿近的慑人气息，怎么都无法令一个四岁的小丫头对他亲近得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