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臭美,少拍马屁。”小牧撕开一块儿萨琪玛外面裹着的油纸,掰了一半递给我,“咱们下学期要分文理了,你要选文科班还是理科班?”
“不知道。”
“这都不知道?我以为你肯定会选文科班呢。”
“为什么?”
“选文科班将来可以考艺术学院啊。你一直都在玩儿命练琴,不想考艺术学院吗?”
“我不想考艺术学院。”
“可是你不是不喜欢物理吗?”
“呃……”我一边嚼着萨琪玛一边含混地说,“我现在觉得物理挺好,起码老师不会要求我对零线和火线发表感想,不会问我串联电路表达了什么,或者库仑定律有什么崇高的意义。”
小牧忍不住笑出来声:“你好像一碰到老师要求发表感想的时候就犯晕,语文课上你就感想不明白,历史课你还是感想不明白,连英语老师问一句‘你认为作者想要表达什么样的情感’,你都蒙。”
我讪讪地笑答:“所以我可能不是学文科的料儿。”
“行啦,先别下结论。期末考试之后看情况再说吧。”
那一阵子班级里的同学都在谈论分文理班的事情,当然大部分人不像我这么没主意,很多人刚上高中就想好了。但在是高一整整一年的时间里,我一直在死都不喜欢的物理和死都学不明白的历史之间挣扎,最后也只能像小牧说的交给考试了。
那次的物理我照例考得稀里糊涂,闷闷不乐地出了考场,小牧迎头问我:“怎么样?”
“不怎么样。”我嘟哝着,无奈地想,看样子老天是要我去学文科了。
第二堂课考历史,拿到试卷我直接去翻后面的大题,一看之下顿时傻了眼:“郑和下西洋七次,七次之后下西洋这件事就停止了,朝廷没有再派人去,这说明了什么?”
无论什么考试,我最怕的就是“说明了什么”,我这颗脑子跟莲蓬一般漏洞百出,总是揣摩不透老师又要我把这件事往哪条大道理或者社会现实上扯,又要我赞扬和拥护国家的哪条路线和政策。我转着手里的钢笔,额头上沁着汗珠,脑子快速地转着却毫无头绪。
我紧张地看了看和我隔着一个过道的小牧,她显然也手足无措。趁着监考老师不注意,我回头看了看后面的白子哥哥和云戈,他们拿着笔却很久没有写字,似乎也是卡住了。磨蹭到最后,那道题我活生生地交了白卷。
隔了一个周末的周一,历史课上老师讲解卷子的时候我听得格外认真。好学谈不上,好奇是真。老师公布了最后一道大题的答案:“郑和下西洋率领了当时世界上最为庞大先进的特混舰队,却一不是为了开拓疆土,二不是为了做生意,耗资巨大,到了最后当然只能停止。这说明一个国家的任何一种行为,都不能完全脱离经济目的、不顾经济发展规律做赔本买卖,否则必然不能长远。如今我们国家正处在经济建设的重要关头……以史为鉴……”
我瞪大了眼睛,彻底地无话可说。一个国家无论做什么事情,都必须是为了钱,否则就长不了?我转头看了看小牧,她也看着我,一样一脸的莫名其妙。
不为钱的事儿就不能做、做了也长不了,这话就是有人直接告诉我,我都无法接受,我怎么也想不通那些历史考试拿了高分的人是怎么想到正确答案的。我万分钦佩地看着那几个几乎拿了满分的同学,实在是鼓不起足够的勇气找他们打听一下他们是怎么把历史课学得这么好的。我沮丧地想,还是学理吧,学文我实在过不了历史这一关。写作文的事情我还可以照葫芦画瓢,但这回实在是跟不上正常人的思维。
历史课一直都是极度消磨我自信的东西,数理化不好我是服气的,因为我确实没花多少心思,琴上比小况差得远,我也服气,因为我练琴确实没有他那么认真。可我的历史课成绩一直很差,除了让我怀疑自己的智力以外,实在是找不到什么解释。史老师曾经告诉我理解历史的时候不要忘记常识,这让我突然觉得是很可怕的东西,因为要的是故事,不是对错。古人说“移风易俗莫善于乐”,在我看来这句话的意思就是:人只要动了情就会没脑子,所以艺术家和家要好好利用这一点,把音乐写得好听、写得好看,就可以给人洗脑。我暗自心惊,自那之后,再也没有读过一本,而是把所有的阅读内容都换成了历史。我花了无数时间阅读历史、思考历史,可我所有功课里,最差劲的,恰恰就是历史。
课间在操场上,我看到了等着我的白子哥哥和云戈。我蔫巴巴地说道:“哥哥、云戈,我想好了,我要学理。”
他们显然是有些意外:“学理?”
“历史考试的最后一道题,就是郑和那道题,我一个字都没答上来。我决定还是选理科班了,那个‘说明了什么’,我实在是招架不住。”
“我们也没答上来啊。”
“你们就这次没答上来,我从来就没答上来过。”
“那……那你高考考哪里啊?选什么专业啊?”
“唉,这些破事儿还是以后再说吧,不是还有两年吗?至少这两年我不用再操心郑和下西洋说明了什么,也不用再操心郑和不下西洋说明了什么。郑和不下西洋说明了什么?那能说明什么啊?不就是因为郑和已经死了么……郑和死了之后朝廷找不到另外一个叫郑和的所以下西洋就不去了……”
“找不到另一个叫郑和的?”
“是啊!梁启超不是说‘郑和之后再无郑和’么……”我嬉皮笑脸地说道。
云戈笑着捏了捏我的肩膀:“耍赖……不过你不学历史也好,对你也好,对历史也好。”
我无奈但是又嘻嘻哈哈地说:“哎,跟你们说句老实话,我当时交白卷的时候,真想在‘郑和下西洋’那道题作答案的地方写上一句‘什么狗屁瞎编的破题’,然后再交卷。”
白子哥哥看了云戈一眼,又看着我,好气又好笑地说:“你还是学理吧。哪天你真没忍住在卷子上写这么一句话交上去,可就又热闹了。你这丫头,又倔又犟,就爱捅这没用的娄子。”
几天之后分班的结果出来了,白子哥哥、云戈和小牧留在了原来的班级,成了文科生;我分到了对面教室的班级,成了一名理科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