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怡去旅游的两天三夜都会跟我联系，有时只是偶尔的一条信息，有时却是难得的一趟电话。可之后的日子里，无论别人怎么联系，她都是关机状态。就像突然蒸发掉的酒精，似有似无的存在，让我们感到十分不安。直到前天，两位民警再次上门来向我打听心怡的事情时，我才知道，心怡妈妈又一次报警了。也对，都快半年了，再完美的谎话，也圆不回来了。
我有点后悔没早一点告诉她心怡的下落，但考虑到心怡的嘱咐，我还是对她的去处保持沉默。我知道这样的做法对于一个母亲来说是十恶不赦的，但对于心怡来说，或许是一份难得的解脱。
作为她的朋友，我希望她过得幸福。
大概是旅游结束后的第二天，心怡给我传来一条信息，说她不回家了，工作也辞了，别担心她。当时我在治疗另外一位病人，并没有及时回复她信息。我以为她在开玩笑，这样的事她又不是没做过，所以职业性地只是回了她“好的”两个字。
“之后你们没有任何联系了？”一个埋头做笔录的便衣警察抬起疲惫的布满血丝的眼睛盯着我看。
“没有了。”这话是真的，无论他们怎么质疑我，我的答案都是真的。
“我们可不可以了解一下你的这位病人的治疗信息吗？”另一位看似等级较高的便衣警察小心翼翼地问，“当然我们知道医生有医生的职业操守。我们只是想知道，心怡她，得的是一种什么病？”
“……”我迟疑了一下。确实，这个信息是可以对警察说的，而且他们可以就这问题问我更多问题。但我始终不愿意跟他们说这关键信息。毕竟有的时候，局外人的直觉和猜测是很伤人的。
“这个，不算秘密吧……”
笔录的便衣警察还要说些什么话，却被另外一个警察阻止了。
是的，这不算秘密，我只是不想说。
我镇定地坐回自己的座位，假装翻找着有关心怡的一些资料。其实我是因为最近连续几天熬夜弄教授的论文素材，身体有点吃不消，才假装找资料坐会自己的座位。我并不想让他们从我的任何不妥中找到细微的突破口。
“在这之前，我想了解一下，你们查到了心怡小时候的一些遭遇吗？”然后把昨天冲好的特浓咖啡一口喝光。妈的，好苦，好冷。
“你是指她初中的那件事？”
“警察同志，不知道你们有没有看过一部叫做‘熔炉’的韩国电影？”我揉了揉抽痛的太阳穴。我是真的不理解，为什么有些人就是喜欢揭开别人已经结了好几层厚茧的伤口。那一层又一层的老茧，虽然是没用的，但被揭起时还是会痛的吧？
“你是说？”笔录的同志也停下笔，难以置信地看着我。
“不是你们想象中的那样。心怡她，没有你们想象中那么柔弱，她不会自杀；但她也没有你们想象中的那么坚强。这个世界，让她伤透了，也让她有所牵挂。”
“医生，我们没时间听你在装文艺！”
“你们知不知道‘心因性精神障碍’这种心理疾病？”我终于找到抽屉中仅剩的一条速溶咖啡，不管它有没有过期，我现在十分需要它。
“不清楚。”
这是当然的。
我继续说：“心因性精神障碍是指当某些个体突然遇到严重的、强烈的生活事件刺激以后，如亲人突然亡故、严重自然灾害等，个体承受不了超强刺激而表现出的一系列与精神刺激因素有关的精神症状。这是一种常见的创伤后心理疾病。”
“你的意思是说，心怡得了这种心理疾病。”
“嗯~但我还没说完……”
……
……
这一聊，不知过了多久。
待我终于送走那两位警察同志的时候，我才发现，好端端的休息时间就这样没了。我烦躁地捏了捏眉头，掏出响了很久的电话。
“喂？”
电话那头是久违的心怡妈妈高兴又悲伤的声音。她告诉我，心怡刚刚发短信给她，说她马上要结婚了，让我们别再担心她，她现在好得很。
“但她却不告诉我对方是谁，哪天注册，在哪里办酒席……我，我还是打不通她电话~”仿佛喃喃自语，心怡妈妈终于忍受不住的抽泣着，“都长这么大了，怎么还是不让我放心。医生，你真的不知道她在哪儿吗？”
“不知道。”真的，我是真的不知道。我知道的不比她多。机械性地走回自己的办公室，我重重地瘫坐在自己的椅子上。椅子似乎承受不了这突如其来的压力，叽叽呀呀地发出反抗的声音。
“这孩子，我还以为她又发生什么事了呢~”想起当年的那件事，我们两人都默契地沉默了。电话那头，心怡妈妈还在没完没了地抒发着作为一个母亲应该抒发的情绪，但电话这头的我已经困得不行了。
眼睛几乎打不开，头也不自觉地贴近放满资料的混乱桌面。那咖啡，果然是过期了吧？！
为了完成教授的论文，我可是熬了一个星期的通宵为他准备资料。
脑袋一抽一抽的跳动，我感觉自己的魂魄随着电话那头阿姨一抽一抽的哭泣声，慢慢地、慢慢地从我疲惫的躯体中抽离，漂浮在半空中，看着混乱中已经睡死的自己，全然不顾被枕着的是刚刚整理好的材料。
！
叮呤呤，叮铃铃~
不知道是在梦中看见即将被自己的蠢吓醒，还是被这午夜凶铃闹醒，我揉了揉怦怦跳的心脏和睡僵硬的手臂和肩膀，极不情愿地接起电话。
“喂？”一开口，沙哑的声音也把自己吓着了。我连忙咳嗽两下，清了清干涩的咽喉，再问一遍：“喂，你好！”
“医生！”电话那头迟疑了很久，才缓缓道出声来。
因为是久违的声音，加上刚被吵醒，我不太友善的回了她一句：“医生已经下班了！”
“啊！对不起医生，打扰你睡觉了。”
所以说，我绝对是因为刚睡醒的缘故，才分辨不出这是心怡的声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