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十三年,对寻常人来说,是半生岁月,对秦白来说,是一箭光阴。
即使万人之上目下无尘,也是暗淡无味的三十三年,连从地狱深处爬出来的痛苦,也食之麻木。他几乎快要忘了,也曾有过那最开始的温暖眷念。
五岁之前,秦白的母亲还在。
荒诞可笑而又老套的过去,千金小姐与来历不明的男人相识、相爱、结合,未婚生子,被视为家门之辱。遭到驱逐的单身母亲带着襁褓中的孩子为了生计去做从前没有做过的一切。
两岁的孩子对人生最初的记忆是模糊的,甚至是一无所知。可是两岁的秦白记得,他清晰地记得被母亲的子宫所包裹的温暖,记得初乳腥咸的味道,记得那道总是徘徊的影子......
为了生计,那位娇弱得手无缚鸡之力的母亲每日不等天亮便要出门工作,而他只能被托付给邻居,每日供好米汤熟水,一日就这样度过。
幼年的秦白便是冷漠的,安静的,与脏污却热闹的胡同格格不入。他不会与同龄的孩子玩乐,他只会日复一日坐在胡同口的土坎上,沉默期待着母亲归家的身影。
直到那个人出现。
那张脸已经在记忆中模糊,但那气息却亘古留存。
那个黑衣短发,真正与狭窄胡同格格不入的女人第一次靠近他,屈膝蹲下,尽力与他平视,给予了一个孩子等同于成年人的尊重。
她说:“怎么一个人在这里?妈妈呢?”
他看着她,用冷漠的眼睛。没有人愿意与这样的孩子交谈,至少这个地方没有,除了她。
“一个人坐在这里,会不会很孤独?”
“你不怕有坏人来把你抓走么?人贩子最喜欢你这种长得好看又不爱闹的小孩子了!”
“抓走了就见不到妈妈了哦……”
“小子,你不理我我很尴尬的!”
“......怎么就是个闷油瓶呢?真是一点都不可爱”
......
“看在你一个人孤单寂寞的份上,我就陪你在这里等一等......”
这一等,就是日日月月。
从第一次以后,总有个人陪在秦白身边,迎着落日晚霞,迎着归来的母亲。
可是每当小小的秦白走向巷道里归来的母亲时,回过头,那块低矮的土坎上,了无人影,好像那个人从来没有出现过。
可是秦白知道,也只有他知道,她来过。
有人相伴的数月时光,是秦白一生难以忘掉的记忆,即使那段回忆终于在荆棘血海的黑暗里蒙尘,终于成为他梦里不曾出现的过往。
可他不会忘记那个母亲晚归的深夜,她蹒跚的脚步与空洞的目光。
她看着他,仿佛看的又不是他。
她说:秦白,你要坚强。
无论将来发生任何事情,无论风雨多大,无论沟壑多深,你都要坚强地走下去。
从此,身影不在,记忆无光。
二十二岁的秦白,在古老原始的丛林里与野兽厮杀,与毒蛇拼命,与命运抗争,直至坠落无尽深渊。
临近死亡那一刻,他想到了那双空洞的眼。
秦白,你要坚强......
沉睡的血脉穿透伤痕累累的躯体破壳重生,终于,展翅翱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