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就待在原地,我去接你。”
电话里,高岁见对雕琢说。
雕琢与刑警男和法医男二人今晚在喝酒,三人都喝了很多,出于担心,高岁见当然想亲自去接女朋友,问到地址后,他马上驱车前往。
半小时后,他已经把雕琢扶上了车子。
老实说,自认识以来,高岁见从未见雕琢有喝得那么醉过。
雕琢今晚所喝的酒,其实量并不是那么多,可是由于心情不好的缘故,人自然更容易醉,她处于半清醒半昏迷状态躺在副驾驶的座位上,眼睛是闭着的。
见她这幅样子,高岁见不由得想起自己那次在或邪喝醉,然后雕琢送自己回家。
没想到今天双方角色互换了过来。
他有些心疼。
因为出门前,雕琢有跟高岁见报备过自己要去干嘛,所以高岁见知道,是因为警局的一个警员牺牲了,所以她跟刑警男几个人替他以酒践行。
虽然雕琢平时总是一副大大咧咧,没心没肺的样子。
可高岁见却知道,她内心其实有很柔软的一面,十分地看中情谊,如果身边有人出事,内心会非常难受,但她一般都会选择不说出来。
而是自己扛着。
这种感觉高岁见太熟悉了,因为他自己也是这样的人。
但现在他是雕琢的男朋友了,他们是两个人,再也不用什么都一个人扛着,他希望自己能替雕琢分担,能让她有安稳的、依靠的感觉。
思及此,高岁见伸出右手。
轻轻地握住了雕琢的左手。
……
**
第二天一早。
雕琢在自己床上醒来,她回忆了一会,想起昨晚有点喝断片了,然后是高岁见把自己送回来的,想到这,她不由自主地把脸埋进了被窝。
面颊上有些发热。
然后心里暖暖的。
昨天听到助手男的死讯,她的确是有些难受,所以酒喝多了,没想着高岁见还亲自来接了自己,自己的窘态……
罢,其实从认识到现在,自己不是早就被他见识了无数次发窘的样子么?
他好像一点都不嫌弃啊。
傻笑了几声后,雕琢从床上坐了起来,看看时间,这个钟点高岁见早就去上班了,所以她编辑了一条短信给他,随后,想了想,她又打了个电话给刑警男。
刑警男昨晚的心情,应该是最难受的,他喝得比谁都多。
希望没事就好。
出乎雕琢意料,电话铃没响多久,就打通了。
“你没在睡觉啊?昨晚回去之后没事吧?”
“我又不像你,无业游民,当然还要爬起来上班。”
“……法医男呢?”
“他也一样。”
“切,我就知道白给你打这个电话了,本来还担心你喝多了会出什么事,不过你这个人能出什么事?喝醉了比谁都冷静。”
雕琢揶揄了刑警男两句,当然,也是希望这种轻松的气氛能让对方尽快走出助手男牺牲的阴霾,电话那边沉默了一会,刑警男才道:
“雕,你昨天的预言并不准确。”
“什么预言?”
雕琢不知道刑警男指的是什么事。
“你说癫狂男会变得举世闻名,可直到现在这事都没有一点苗头。”
“是榜样男和交警男的死讯还没有传开吧?”
“昨天就传开了,你想想,这两个都是本市的名人,怎么瞒得住?只是外界没人知道所谓的‘七宗欲’计划,所以不会想到这两人的死也和癫狂男有关。”
雕琢坚持自己的判断:
“癫狂男一定会留下线索的,只是现在还没被人发现。”
“我今早特意在网上搜索过,真的一点线索也没有。”
刑警男顿了顿,反问道:
“如果他真的留下了线索,也没必要藏得这么隐蔽啊?”
雕琢被问住了,一时无法突破对方的逻辑,片刻后,刑警男建议说:
“我觉得你或许得换一个思路。”
雕琢斟酌道:
“我也上网查查看吧,一会儿再和你联系。”
挂断电话之后,雕琢一点想睡的心情都没有,她甚至连洗漱都略过,便直接打开了电脑,在网上仔细搜寻了一番,果然没找到和“七宗欲”计划有关的任何痕迹。
这个结果令她困惑。
难道真是自己判断错了?
癫狂男完成这个计划的目的并不是为了出名,而是别有所图?
可是再一细想,不管癫狂男的真实目的是什么,他都没理由放弃这个出名的机会啊,这一连串的杀人案设计得如此巧妙,不论是非的话,真可算是犯罪领域的一件艺术珍品。
以癫狂男那种强烈的表现欲……
他怎甘心将这样一件“伟大”的作品尘封于警方的档案之中?
这个逻辑是说不通的,里面一定出了什么差错,逻辑不通并不是什么坏事,因为形成堵塞的地方往往正是思路的突破口所在。
雕琢闭上眼睛半躺在椅子上。
她的左手搭着桌子的边缘,食指在桌面上轻轻敲动。
一下一下地,保持着非常平稳的节奏。
在她的脑海里,与案件相关的那些元素正集合在一起,每个人、每件事、每句话,所有的元素都在听从她的调遣,它们按时间先后排好了队形,整整齐齐的,就像是一片精心垒砌的多米诺骨牌。
然后雕琢抬起手指,推倒了第一个元素。
多米诺效应开始了。
骨牌一张接一张地倒下,推动着案情在雕琢的脑海中流转,这一幕最初看起来很顺畅,那些骨牌似乎能毫不停歇地一直走到底,然而到了后半段的某处,骨牌却意外地卡住了。
雕琢的手指凝滞在半空,多米诺效应也随之停止。
随后她找到了那张出错的骨牌,并把那张牌调转九十度,完全改变了运转的方向,按照正常人的思维,这个方向是完全不可能的,然而骨牌就卡在了这里,想要让思维继续运行,必须调转过来试一试。
这一试的结果令人惊讶。
就在这个看似不可能的方向上,多米诺效应又重新出现了,骨牌一张接一张地倒下去,直到停止于队伍的终点。
雕琢的思维也随之进入一个从未涉足的新世界。
她的视野突然间变得开阔起来,而脊背却在一阵阵地发冷,她马上起身换了一套衣服就出门,开车直奔警局,来到了刑警男的办公室。
刑警男看到她,愣住:
“你怎么不打声招呼就直接跑过来了?”
雕琢摆摆手:
“不要关注这个,你的工作报告——”
“这报告确实难写,不过我能搞得定。”
“写报告的事我不感兴趣,我关心的是凶手的计划。”
刑警男挑眉:
“他的计划已经完成了,不仅所有的目标无一幸免,还牺牲了助手男的性命。”
“这里面有个疑问一直没能解决,癫狂男为什么要赔上自己的性命?”
“现在问这个还有意义?”
雕琢很认真地说:
“当然有意义,这事甚至能彻底调整我们的思路。”
刑警男感觉到这话中藏着乾坤,他凝起目光等待下文。
“这个计划再怎么完美,也不足以让癫狂男自愿搭上性命,所以说他并不会去实施。”
“可是这个计划确实已经完成了。”
“没错,但计划的实施者并不一定是癫狂男。”
刑警男一怔:
“你是说凶手另有其人?”
雕琢点了点头。
“这可能吗?癫狂男作案的证据铁板钉钉,而且他也给出了扎实的口供,这一切就是他控制的,他怎么可能不是凶手?”
雕琢反问:
“交警男杀害癫狂男的事实更加不容置疑,同时交警男也觉得是自己在控制着一切,如果只看案件的后半段,我们是否也要说:交警男怎么可能不是凶手?”
刑警男听懂了雕琢话中的潜台词:
“难道说癫狂男和交警男一样,都是受到真凶操控的棋子?”
“没错。”
雕琢顺着这个思路分析道:
“这两人都受到了真凶的蛊惑,凶手先是利用癫狂男出名的**,操控他实施了前面几起命案,然后又用仕途来诱惑交警男,操控后者完成了后续的杀人计划。”
刑警男摇了摇头:
“你这个猜测过于大胆了,如果真像你说的那样,之前警方怎么一点都没察觉到这个真凶的存在?那么多人力物力都投进去了,难道他是个隐形人吗?”
“隐形人……”
雕琢咀嚼着这个略带诡异的形容词,片刻后道:
“这正是凶手想要追求的效果,也是他整个计划的高明之处。”
“嗯?”
刑警男长期待着雕琢的详解。
“连杀七人,这样的恶性连环命案一定会引起警方的高度关注,不管投入多大的人力物力,此案也必破不可,这就给凶手带来极大的压力,要想全身而退,最好的方法就是让自己成为一个‘隐形人’。”
“所以他自己不出面,只躲在幕后操控?”
“但是幕后操控也有一个无法回避的问题,就是如何封住被操控人的口。其实有很多罪犯杀人的时候都会躲在幕后,比如通过买凶之类的方式,但只要警方抓住了被雇用的杀手,幕后主使多半还是会被揪出来。”
“再回到这起案件,虽然真凶能通过特殊的手段遥控杀人,但警方仍然可以从那些被遥控的棋子上找到突破口。”
刑警男配合着雕琢的思路:
“所以棋子也要处理干净。”
“关键是怎么处理,很多雇凶的罪犯事后也知道要杀人灭口,但是灭口的过程反倒给警方留下了更多的线索,所以本案的真凶精心设计了一个局,这个局从‘隐形’的效果来说,堪称完美。”
刑警男沉吟道:
“你说的这个局,就是‘七宗欲’的计划?”
雕琢点头:
“没错。利用电影《七宗罪》的情节来模仿犯罪,这样当计划完成的时候,警方会以为凶手把自己也杀死了,于是那个幕后人便真正实现了‘隐身’的目的。”
这番分析确实是开辟了一个前所未有的新思路。
刑警男沉思良久后说道:
“你的分析具有一定的合理性。只可惜这些都是你的主观猜测,并没有切实的证据提供支持。”
雕琢立刻回应说:
“有一个证据!”
“说吧。”
“你不是曾跟我说过,交警男死前和你讨论起撞死癫狂男的情节,当时他发了一句感慨,原话是:如果看不到收益,谁愿意去吃那坨狗屎?”
“嗯,这说明交警男撞死癫狂男这事是有计划的。”
“所以他后来不肯接受催眠,就是害怕自己会在催眠过程中把真相说出来,不过在癫狂男刚刚被捕的时候,我们曾让心理师给交警男做过一次催眠,那会儿交警男可是一点都不抗拒。”
刑警男的思维被雕琢调动了起来:
“这说明当时交警男还没有被卷进来,他的心里没鬼。”
雕琢跟着总结道:
“所以我们可以确定交警男受到蛊惑的时间段,就是在癫狂男被捕之后,在交警男吃屎之前,而在这个时间段里,交警男和癫狂男之间并没有任何接触。”
话说到这里,最关键的那个结论已呼之欲出。
刑警男用手指敲了一下桌面:
“也就是说,蛊惑交警男的那个人并不是癫狂男!”
“没错,那个人才是本案的真凶,他的设计虽然精妙,但还是在这里留下了他的影子。现在我们可以还原此人作案的整个过程了。”
“他选中了两个帮手,一个是癫狂男,一个是交警男,癫狂男首先被凶手催眠,怀着出名的**,他帮那个人完成了针对模特女、玩乐男、宠粮男和贪吃男四人的谋杀,同时还给榜样男埋下致命的‘心穴’。”
“但癫狂男从来没准备去死,他以为自己可以顺着地道逃走的,这时交警男上场了,在凶手的指挥下,他撞死了癫狂男,自己也开始踏上一条不归路。”
刑警男听完之后,提出了另一个问题:
“既然癫狂男没有在车里对交警男进行催眠,他为什么要干扰监听信号呢?”
“这应该是真凶设计的一个障眼法,事实上我现在怀疑,癫狂男根本就不懂催眠术。”
“此话怎讲?”
“在被捕后,他并未展示出实际的催眠能力,他供述的作案手法很可能是在吹牛,是一种沽名钓誉的夸夸其谈。”
“可他面对心理师的时候不是有过一次自我催眠吗?”
的确,当时心理师乔装成询问民警,准备对癫狂男实施催眠偷袭,后者察觉之后便直接令自己进入了睡眠状态,这可不是一般人能具备的本领。
雕琢猜测:
“有可能是真凶提前设置好了触发器,癫狂男当时已经处于一种被催眠的状态,当他感受到威胁的时候,便可以自动进入睡眠状态,这就和‘记忆障碍’的效果差不多。”
“如果他不懂催眠术,那他是怎样谋害模特女等人的?”
雕琢继续猜测:
“应该还是触发器,真凶已经提前对模特女等人进行了催眠,癫狂男只是负责递送道具,靠这些道具来引爆催眠炸弹。”
刑警男提醒雕琢:
“模特女等人在和癫狂男接触之前都很正常,不像是已经被催眠的样子。”
雕琢皱起了眉头,这的确是个问题。
尤其是玩乐男,此人在遇害前曾和他们面对面地交谈过,当时他的精神状态完全正常。难道癫狂男送来一个道具就能让玩乐男癫狂赴死?
在这几起案件中,模特女等人在遭遇癫狂男之前都没有出现异常征兆,如果说癫狂男不过是一个“触发器”的启动者,那真凶的催眠手法实在是令人匪夷所思。
雕琢暂时给不出更合理的解释,她道:
“这事确实还需要仔细斟,不过至少不能排除另有真凶的可能性。”
刑警男知道雕琢的思维一向比别人快一步,她会有这种推测,自己当然也是支持的,不过眼下这单案子,从警方的角度来说,已经算是破了。
而且警方绝对不想要再节外生枝。
“雕,我理解你的心情,当我听到凶手另有其人的时候,我也很想亲手把他抓住,去替助手男报仇,不过以我的身份,我的立场,现在我不能再对此案再有调查了。”
刑警男苦笑了一下,雕琢自然也懂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