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的，我紧紧地握着那把匕首，和劳拉对视了一整天，直到我实在坚持不住了，再次昏睡过去。”

心理师总结道：

“这已经是第五天了，你和劳拉整整五天没有吃任何东西。”

“是的。”

榜样男舔了舔嘴唇，喉头再次出现吞咽的动作。

“那第六天又发生什么呢？”

“第六天……”

榜样男深深地吸了口气：

“我先是做了一个噩梦，梦见有一条蛇在我的脸上爬来爬去，然后我被惊醒了，我睁开眼睛一看，立刻吓出了一身冷汗，原来梦中的那条蛇竟然是劳拉的舌头，是它一直在我的脸上舔来舔去！”

“然后呢？”

“我挥起了手里的匕首！”

榜样男的声音陡然间尖锐起来：

“刀刃扎进了劳拉的肚子里，劳拉发出惨叫，它在我眼前张开了大嘴，一定是想要咬我！我继续挥刀刺它，一刀又一刀！那些动作仿佛是自然形成的，我根本无法控制。”

“劳拉慢慢地倒下了，倒在我的怀里，我连滚带爬地往后退，躲开它的身体，劳拉趴在地上，奄奄一息，它的肚皮已经被我捅烂了，鲜血夹着内脏从伤口处涌出来。”

“我看到它的子宫也被匕首划破，几只不成形的小狗掉在了肚子外面，身上还挂着脐带。劳拉扭头看着自己的孩子，它最后‘呜呜’地叫了两声，然后就一动不动地死去了。”

本来，心理师不该被催眠对象的情绪所干扰。

但如此惨烈的描述，还是令他有种喘不过气的感觉，他的声音也因此变得低沉：

“你杀死了劳拉——”

“是它先要吃我的！是它先要吃我的！”

榜样男扯起嗓子尖叫着，急于为自己辩解。

心理师控制住自己的情绪，继续往下询问：

“后来呢？”

“是它先要吃我的……”

榜样男还是重复着这句话，他的眼球垂向身体下方，像是被自己的某种说辞给说服了，心理师听出了什么，他猜测着问道：

“你吃了劳拉？”

榜样男没有回答，他的回忆跳跃了一下，刻意避开了某个障碍，然后他开始回答前面一个问题：

“后来那个家伙回来了，他看到了我。”

“他看到了我”在这里真正的含义其实是：他看到了我做的事。

心理师凝起精神：

“他对你做了什么？”

榜样男咬着牙，露出恨恨的表情：

“他取笑我，他说：看看吧，你这个高尚的、充满爱心的家伙，看看你对你的好朋友做了些什么？”

“你呢？你怎么回应他？”

“我挥着匕首冲过去，恨不能把他也捅死，可是我没跑出两步，就被铁链拽倒了，他看着我哈哈大笑，说：你就乖乖地待在这里，继续享用这顿美味的狗肉大餐吧，过几天自然会有人来救你。说完他又走了，从此再也没有出现过。”

“后来几天，你都是依靠狗肉充饥，对吗？”

榜样男没有回答，他紧咬着嘴唇，身体微微颤抖。

他的精神世界正在发生一场极为矛盾的内战。

心理师走到榜样男床头，他俯身在对方耳边轻轻说了句：

“我们都知道，是它先要吃你的。”

榜样男体内一根紧绷着的弦松了下来，他长嘘了一口气，喃喃说了声：

“是的。”

“你已经很累了，睡吧。”

在得到心理师的这句指令之后，榜样男的呼吸慢慢变得匀和而厚实，他真的进入了梦乡。心理师冲着旁观的雕琢和刑警男挥挥手，三人一同退到了病房外。

“怎么样？”

雕琢心中已经明白了**分，但她还是想聆听一下专业人士的分析。心理师道：

“嫌犯设了个局，逼着他吃掉了自己的爱犬。”

“这事的后果严重吗？”

“怎么说呢？可大可小，”

心理师反问雕琢：

“警方营救榜样男的时候，现场情况没有透露给记者吧？”

刑警男代她回答：

“当然没有。”

“那就好，嫌犯在榜样男心里种下了心穴，所幸还没有炸开。现在嫌犯已经死亡，我又给榜样男搭好了心桥，只要没有外力干扰，应该问题不大。”

雕琢明白“外力干扰”指的是什么，她看向刑警男，刑警男会意，道：

“我们会对媒体和网络展开监控，决不让这事传出去，而榜样男很快就要出国留学，顶过这一阵就没事了。”

心理师欣然地点点头，随后他又感慨道：

“这案子因我而起，现在终于了结。唉，我对丑貌男也算是有了个交代。”

**

两天之后，警方再次召开媒体发布会。

一起万众瞩目的案件落下了帷幕，警方不仅成功营救出榜样男，更将极度危险的嫌犯当街毙杀，而这一切都可归功于一名叫作交警男的小警察。

在这个背景下，发布会几乎就变成了交警男的个人表彰大会。

在会后的采访中，有记者向交警男提出了这样的问题：

“在这起案件中，凶手用催眠手法杀人，令人防不胜防，你曾经两次和凶手正面交锋，对方的催眠术对你似乎毫无作用，能不能向大家传授一些经验，到底该如何防范这种邪恶的催眠术呢？”

交警男铿锵有力地说道：

“保持内心的强大力量，坚定信念，坚守自我。只要做到了这几点，就没有人能够蛊惑你。”

雕琢站在不远处暗暗摇头。

如果对抗催眠真的这么简单，之前那几个被害人又是怎么会轻易中招的呢？

“此案已结，雕琢，你可以回去休息了。”

刑警男在一旁对雕琢说道，雕琢笑了笑：

“照目前的情况来说，的确是结案了。”

“怎么，你还有什么疑惑？”

“是有种不好的预感，不过我也说不太上来具体是什么。”

雕琢甩了甩头，话题一转：

“你看交警男那家伙，说得轻松，我看他只是运气好罢了，而你辛苦那么多天，最后好事都让他一个人占尽了，你服气？”

刑警男耸耸肩：

“他爱出风头就让他出风头好了。”

“现在媒体都盯着交警男现在的‘英雄壮举’，对于半年前那件事倒是没人提了。”

半年前的丑貌男受辱事件，正是这一连串命案的导火索，交警男作为当时的现场处理警员，渎职之责难以推脱，可他现在俨然已吊丝逆袭，完成了一次华丽的人生反转。

“说实话，我也佩服他，最起码有一点，他能去吃屎。”

刑警男感慨了一句，雕琢皱眉，想到了当时那个画面，一阵恶心。

“算了，我看现在也没我什么事了，那我就回去了，你快点把结案报告写出来吧，别忘了欠我一顿大餐，还有，以后这种复杂的案子，前往不要找我帮忙，心累。”

刑警男笑了笑：

“好，大餐我肯定请你。至于报告，我觉得对癫狂男的个人背景还得查得细致一点，现在的资料不够充足。”

现在的证据，足以认定癫狂男的作案事实，但是这么大的案子，嫌疑人的个人经历、作案心理之类的背景资料也不可或缺，这块将成为警方收尾工作的重点。

“你已经派人去查了吗？”

“嗯，助手男在跟进此事。”

刚说曹操，曹操就到，只见助手男匆匆跑了过来，一见到刑警男跟雕琢，就马上汇报道：

“原来癫狂男就是‘推手’！”

他这句没头没尾的话，让刑警男听得有些莫名其妙，但雕琢却马上就反应了过来，同时理解了助手男的心情：

谁也没有想到，原本以为只是例行公事的调查，竟又有了令人意外的发现！

助手男把怀中的一台笔记本电脑放在桌上，他翻开屏幕转到刑警男面前：

“您看看这段聊天记录，是不是很熟悉？”

刑警男凝目端详，却见屏幕上显示着一来一回的对话：

……

推手：最近生意怎么样？

宠粮男：还是不太好啊，你提的那几个促销方法我都用过了，一开始有点效果，但过个两三天就不行了。

推手：你得坚持，凡事都不会那么容易的。

宠粮男：你就会说坚持坚持，说实话，我对你已经没什么信心了。

……

看了这几句话，刑警男也已经想起来了，这段记录曾在“愤怒的人”和心理师的网络通信中出现过，其中的“推手”，正是帮宠粮男出谋划策的一个网络策划人。

“这不是宠粮男筹划拦车行动时的那段聊天记录吗？”

刑警男品出了个中滋味：

“你刚才说，癫狂男就是‘推手’？”

“没错！”

助手男兴奋地说道：

“这台笔记本电脑就是癫狂男的，我登录了他的网聊账号，本来只是随便看看，没想到却发现了这么个大秘密。”

“这么说癫狂男就是鼓动宠粮男去拦车的那个幕后推手？”

“就是他，这个身份也和我们的调查相吻合，根据我们的调查，癫狂男从事的职业正是所谓的‘网络推手’——就是帮人在网络上煽风造势，做宣传，做推广。”

“三年前，他曾供职于一家网络营销公司，据当年的同事评价：这个人自视甚高，总觉得自己很了不起，有点怀才不遇的意思。”

“他的脑子确实也挺活络，总能想出不错的点子，但这个人胆子太大，经常会做出些出格的事情，公司也不太敢用他，就找了个理由把他给开了。”

“后来癫狂男就一个人出来单干，倒也捧红过几个网络名人，但都是些负面的形象，他的理念是，不管正面负面，出名最重要，只要出了名，就能吸引眼球，就能创造经济效益，甚至就能拥有可以引导舆论的话语权。”

听到这里，再联想到癫狂男强烈的表现**，刑警男明白了：

“你的意思是，癫狂男制造出这一系列的案件，他的目的并不是要给丑貌男伸张正义，他只是要让自己出名？”

“他能伸张什么正义？他自己就是那起拦车事件的始作俑者。”

雕琢捂脸说到，原来事实的真相竟是如此。

“可以设想，癫狂男被公司除名之后，一直都混得不温不火，他对这种现状极其不满，所以需要策划一个大方案，大到要让自己获得全世界的瞩目。”

“于是他就利用了丑貌男受辱自杀这件事，因为这件事本身就充满了争议，足够吸引世人的眼球，他先是用催眠的手法杀人，然后又故意被捕，借警方的力量打开了媒体渠道，还有制造囚禁榜样男的案件，包括提出吃狗屎这样荒唐的要求……”

“这些行为都围绕着一个核心目的——就是要让自己出名！只可惜他有点聪明过了头，最后把自己的小命都玩掉了。”

雕琢分析了一下。

如此一来，癫狂男的种种怪诞行为确实都能得到解释。

她有一种很奇怪的直觉。

癫狂男就是鼓动宠粮男去拦车的幕后推手，这个线索的确令人惊讶，它给案件带来的意义或许还不止想象的这么简单，这种直觉堵在雕琢心头，就像是画了个圆圈。

虽然提笔落笔都很顺畅，但最后还是留着个小缺口未能圆满。

不过，雕琢自己也说不清这个小缺口到底差在何处，所以她只能沉默不语。

她的视线焦点开始游离，面前的那个电脑屏幕变得模糊起来。

刑警男知道雕琢已陷入沉思的状态，他不想打扰对方，便坐下来静静等待。时间慢慢流逝，电脑屏幕忽地一跳，聊天的界面消失了，变成了一幅图画。

雕琢的视线被吸引了过去，她看到了一张色彩浓重的照片。

照片上出现一个光头男子。

那人的双手向两侧摊开，洁白的衬衫上沾满了血污。

雕琢的第一印象并不觉得这张照片和案件有什么关联，照片上的光头男子是个外国人，而且从照片的色彩和构图来看，那明显是一张电影剧照。

两三秒钟之后，光头男子渐渐隐去，另外一张剧照浮现出来，原来是电脑自动切换到了屏幕保护程序，这些剧照正是癫狂男设置好的屏保图片。

雕琢的视线又开始游离，那些剧照慢慢模糊。

可是突然之间，却有几个汉字钻进了雕琢的眼帘，这几个汉字如同锥子一般扎进来，刺得雕琢情不自禁地“啊”了一声。

“怎么了？”

刑警男满脸急切地问道，根据他的经验，雕琢若出现这样的反应，必然是想到了某些重要的事情。雕琢盯着电脑屏幕：

“那些字呢？哪去了？”

刑警男顺着雕琢的视线看去，哪有什么字？

屏幕上只有一张电影剧照，剧中场景是一间破败的小屋，屋里有一张单人床，一个男子躺在床上，全身上下都蒙着白被，气氛有些诡异。

“有字，刚才还在那里！”

雕琢指着电脑屏幕，非常确定地说道。

“哪儿啊？”

助手男下意识地动了一下鼠标，剧照消失了，屏幕上又出现聊天的界面。

“被你弄没啦，我要看刚才的屏保！”

一说屏保，助手男就懂了，他启动了控制面板，直接把设置好的屏保图片从后台调了出来。雕琢指挥着，接连翻过了四五张：

“不是这张，换，……换，换……”

她终于喊了一声：

“停。”

和先前看到的剧照截图不同，这是一张经过剪辑设计的海报，从色调和画面风格来看这张海报以及所有的剧照都是出自同一部电影。

海报的主体画面是两张男人的脸，每个人的额头上都印着一串英文字母，那是他们本身演员的名字。而在两张脸交界的过渡区域，从上往下排列着一组中文词语：

容貌，女色，金钱，美食，名气，伪善，仕途。

中文词语的正下方是一个加大加重的英文单词：se7en。

“这只是一张电影海报吧？”

助手男一时间看不出什么玄机，雕琢提醒对方：

“一张英文海报上，怎么会出现中文词语？而且那些词的寓意难道你真的想不明白？”

助手男楞了一下，而旁边的刑警男已经悟出来来了。

他顿时感到有一股阴森寒意直冲脑门。

……

**

榜样男坐在火车站附近的一家肯德基餐厅内，他的面前只有一杯可乐，他并不是不饿，只是他实在没有胃口。

前些天的经历仍让他感到恶心，他不愿再回忆那些东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