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
小轿车艰难地滑进泥泞肮脏的大院。
司马阳和岑鸣坐在办公室里,从门口阳台栏杆的空格处正好能看见下面肮脏的大院。司马阳眯了眼半天也没看清楚,问岑鸣:“车上好像下来不少人?”
岑鸣说:“是公司党委书记,呀,还有杨副总经理,他不是联营厂的副董事长吗?”司马阳听出了很明显地惊喜,就无声地笑了一下。
岑鸣提起两个八磅的水瓶要下去打水。
司马阳说:“兄弟,你这就多情了。”
岑鸣心里有些不舒服,就说:“人家来了,总得给倒杯水吧。”
司马阳就笑:“你以为你会有这个荣幸吗?”
岑鸣想说什么,这时就听一拨人上楼来了。脚步声朝这边走过来。司马阳抓了张报纸看,说话声已到门口,岑鸣正要迎出去。
可是,说话人似乎并没发现这个门口。党委书记和秘书说着话过去了,杨副总经理和司机也过去了。他们都没朝这边屋里看一下。就听几个转个拐,进了那边董事长齐老板的办公室,就听那边屋里热闹了起来。
岑鸣愣在那里,一脸惨白。
司马阳哗地把眼前的报纸一甩:“妈的,我听到这声音都感到耻辱!”
岑鸣愤愤:“怎么会不来看自己公司的人,倒钻到农民屋里去了。”
司马阳说:“奇怪了吧?而且这已不是第一次了。”
岑鸣说:“这算咋回事嘛?”
司马阳说:“这不挺有意思?不把我们教乖了嘛。又不交学费的。”
老朱走过来张望一眼,也拐到齐老板那边去了。
司马阳和岑鸣吃了午饭出来,正碰上老余和小秦从一家小面馆钻出来。
岑鸣说:“杀馆子也不喊一声呢!”
老余说:“小秦讹我。”
司马阳说:“能讹得出来还不错嘛。早晓得我也得讹你呀。”
老余说:“我哪有哦?今早晨才从老婆裤腰上摸的。”
小秦就说:“这就不好意思了,早知道今中午我就去讹朱老板了。”
司马阳说:“放心吃去吧。最近我发现老余很滋润的。”
老余直摆手:“哪里哪里,我咋会滋润呢?”他赶紧岔开话题道:“听说党委书记和杨副总经理来了?”
小秦说:“我们是不是去找老板们接见一下哟!”
司马阳说:“不用,他们这次有可能就是为我们的事来的。”
岑鸣松口气:“看来上次找总经理还是找对了。”
司马阳说:“期望值不可太高。”
小秦说:“恐怕不会哟,公司几个老板都出马了,怎么的也得帮我们说话。况且,都是些最基本的待遇。”
司马阳说:“恐怕呀,不会太乐观,不信我们就看。”
小秦不以为然:“你凭啥?司马科长其实经常很偏激。”
司马阳冷了腔调:“凭啥?凭我比你多吃了二十年油盐和干饭。亏你还是读大学的,咋尽冒嫩气!”
小秦还要说什么,岑鸣拉开了他,把话扯到一边。
司马阳欲言又止,把一口气忍了回去。这些日子他已看出,别看都是一个厂里来的,实际上四个人心头各有一个小九九。劣根性,窝里斗倒也罢了,对外也不抱团就完蛋了。对方是一个靠宗族势力网起来的集团,有相当的凝聚力。东亚公司几个家伙,就目前还四分五裂的状态,不拿一帮农民一个一个捏扁了,撕零碎了才怪。司马阳没想透的,如今厂矿里的人一到社会上,咋会成了这模样,当真话是工人阶级的队伍退化了?几个人没有再说话,懒洋洋地上楼来。
老朱一脸酒红坐在办公室里等他们。老余咂吧一下嘴:“喝酒啦?”
老朱眉头扬起来:“唐镇长要敬我酒,米书记跟到来敬,杨副经理也要敬,我咋受得了嘛?”
老余笑说:“你又不来喊我们帮你的忙。”
老朱咧了嘴:“你不晓得,今天米书记和杨副经理很高兴,都有些过量了。”
老余小芝麻眼铮亮:“真的呀?”
司马阳瞥一眼老余说:“老余,你别凑那么近,谨防把你老人家也熏醉了。”
岑鸣、小秦绷不住,“扑哧”一声笑了。
老余反应过来也尴尬地笑。
老朱酒红的脸就有了些杂红,指着司马阳说:“司马,你这嘴呀……”
司马阳惊讶:“哎呀,朱老板,你老人家还认得我司马呀?”
几个人就笑,老朱也被司马阳那故作认真样逗笑了。笑过,司马阳说:“老朱,朱门酒肉臭,路有冻死骨哈。”
老朱说:“又扯了!你们上哪去了?我等你们半天。”
岑鸣说:“在食堂排队买饭,排了半天,拢了又没饭了。又等他们重新起火,烧水下面条,也没佐料,就一点油和盐,吃得怪难受的。”说起面条,岑鸣胃里就翻,食道就痉挛,只以为吃几天面条就和老婆关系缓和了,谁知是越吃越僵。他几次想和老婆吵一大架,大干一场,可是僵持已近冰点,两口子出来进去视同陌路人,难以摩擦,接不上火。怎能不叫人鬼火冒。岑鸣诅咒,都是那狗日的面条。
小秦说:“我呢,死皮赖脸的化缘,才在余老板那里讨了一顿饭吃,哪像你们,有饭吃,有酒喝。”
老朱说:“行了,我还不是为了大家。你们知道我费了多少心思?”
司马阳看着老朱:“是吗?这可是大新闻。还不快说出来让大家振奋振奋精神。”
老朱就得意起来:“说实话,我一直没告诉你们,有的事告诉了你们反倒麻烦。这几个月,我一直找公司里的领导和镇上管工业的唐副镇长,也和齐老板磋商过多次。而且我还为我们的待遇拟了几种方案供领导们选择。说实话,整这事,把头都焦烂了……”
“且慢。”司马阳打断老朱的话。“你这也太粗线条了。是不是给我们细化一下?譬如,你找了哪些公司领导?不然,唐镇长、齐老板倒成了我们心中的救世主了。还有你那些方案究竟是些啥待遇?”说话间,司马阳给老余和岑鸣挤了下眼睛,两人会意,老余就撇了一下嘴巴。
岑鸣却说:“朱老师,你得让我们长长见识,也跟你学两招。”
“其实,事一过就没啥说的了。”老朱当真扳起手指头:“米书记我找过他,还有杨副总经理……”
司马阳说:“是刚才吧?”
老朱说:“对。哦不,以前也找过。你这是啥意思?”
司马阳说:“我的意思是这两位大概说了也不算吧?”
老朱说:“当然得总经理拍板了。”
司马阳说:“你没去找总经理?”
老朱说:“没有。他太忙了,没时间会客。”
小秦猛然冒出一句:“啥没时间会客?我们都……”岑鸣在下面狠狠地捅了他一下。他住了口,不解地看着岑鸣。
一边的老余着急了,不愿再听几个斗嘴。就迫不及待地问:“老朱,究竟订了些啥哟?我都快坚持不住了。”
老朱瞪老余一眼:“着啥急嘛?工资马上就补发。奖金和劳保和这里的人一起拿,还有其他福利也随这边。他们有我们就有。”
老余说:“那他们没有呢,我们也没有?”
岑鸣说:“奖金,这里有奖金吗?听说工作服还是前年发过。”
几个人无比的扫兴。
司马阳却笑了,说:“老朱,你今天请我们喝了一杯标准的残汤剩水!”
多也罢,少也罢,几个人好歹把补发的工资领了。当时几个人还把钱拿在桌上拍,嚷着再找公司理论,要个说法。但过后,大家又你说东,他说西的,越弄越没信心,越泄气,渐渐人心就散了。司马阳张罗一阵,心也凉了,也懒得去管了。
老朱最近和齐老板特别亲热,两人时常勾肩搭背地从办公室出入。勾着搭着两人就坐飞机到北京、沈阳遛去了。老余很愤愤对司马阳说:“妈哟,老朱把他和齐老板的出差待遇订得比东亚总经理的待遇还高,这一趟子出去还不整肥呀!”
司马阳说:“你能说啥?这里机制活,活得又没框框的。”
老余骂声龟儿子会整!就闷了头抽烟。第二天,老余出差了,他把外协外购人员手中的活儿都揽了也去cd、重庆的遛起来。老余能干,铸造用的生铁买回来了;废钢买回来了;机加工的原材料、工具、刀具也买回来了;甚至连外壳喷漆用的油漆、气泵和外包装用的木料、铁皮、爪钉都买了回来。那干劲和废寝忘食的精神,就仿佛是给自家买东西。好多天不和弟兄们照面,岑鸣还上老余家里去找了两次也没碰上人影。老余家里告诉他,半夜才坐夜车回来,天没亮就又走了。岑鸣对司马阳说:“这才怪了,老余少拿了钱,倒来了积极性。”
司马阳就笑,并不说啥。
岑鸣见司马阳笑而不答,就有些疑惑了,问司马阳:“司马,你说老余这是干啥呀,帮人家跑得屁颠颠?”
小秦说:“老余还不是想挣点出差费呗。”
司马阳还是不言。
岑鸣说:“那点出差费还不够火车上吃两盒盒饭呢。”就看着司马阳:“司马肯定晓得其中的拐拐。”
司马阳忙摆手:“唉,乱联系不得呀,好像我跟老余有什么似的。再说啦,老余毕竟是我们的领导,背后议论总不太好吧。”
小秦眨巴几下眼说:“咦,司马科长,你这么一说,我还真觉得有些啥了。”
司马阳说:“你娃儿又冒嫩气了吧?瞎说不得的哈。”
正说着,李会计带了两个人过来说:“他们要找老余,你们招呼一下。”
老余的客人,当然是大家的客人。又是点烟,又是倒茶的忙乎半天。一问,却不是老余的什么亲戚朋友,是来收老余的购货款的。
“龟儿李会计,日怪呢!”司马阳对小秦说,“你带过去找李会计,是你们财务部门的事。”
小秦说:“我才不去呢,李会计不是带过来找你的嘛。”
两个客人就有些急了:“喂,你们咋这样子呢。我们又不是皮球。”
司马阳说:“我们也没说你们是皮球呵?你们知道我们是干啥的?生产科、检查科,又不管钱,是不是找错了庙门嘛?”两个客人就不依了。
司马阳说:“刚才就是位财神爷,你们还放了。”就带了两个又过去找李会计。李会计不接待:“你们东亚的事,我不插手。”
司马阳说:“李会计,你这么说不利于团结和联营吧。”
李会计说:“我也没法管呀,老余最近用了四千多元的现金,账上的一万多也整完,这下子更安逸,还在外面赊起账来了。”
司马阳说:“你们都是厂领导嘛,总是通了气的呢。”
李会计说:“反正我现在手上,账上一分钱也没有了。”
司马阳对那两人说:“喂,你们自便啦,看找哪里合适就找哪里吧。”两人气不打一处来,当然不会饶了李会计,司马阳趁机走人。
九
晚上回来又没了接送车,让老余带走了。小秦进城找同学去了,司马阳和岑鸣刚上公共汽车就有人喊岑鸣。两人寒暄,岑鸣给司马阳介绍这是他高中的同学,现在cd某建材公司门市部做经理。就又握手,互递名片。车在拥挤不堪的街上慢吞吞地走,三人就天南地北地摆起龙门阵。那同学就说起现在生意难做,恐怕还是厂里好混。岑鸣说,啥好混,现在几个月工资都没拿全。那同学说,瞎扯,我们知道东亚公司的效益在省里都排得上名的。岑鸣说,我现在没在公司里,在联营厂里鬼混呢。
“联营厂?”那同学这才拿了片子在灯下看。“哦,这个厂呵,我晓得,你们一个姓余的厂长还是我朋友。”司马阳和岑鸣倒是一惊,老余怎么会跟这老兄是朋友?
那同学就说:“哎,二位都是科长,手头有业务要来找兄弟哟,和兄弟合作,亏不了你二位朋友的。”
岑鸣一怔,就憨厚了:“我们哪有业务,再说……”
“哎,哎,同学。”那同学一掌拍在岑鸣肩上。“你晓得的,当年在班上,兄弟是不是最哥们儿?兄弟虽是海里人,对朋友是本色不改,在生意上从来是宁亏自己,不亏朋友,不信,你回去问问你们那余厂长,我够不够意思。”
岑鸣说:“你不是搞建材的吗?”
那同学说:“同学,你是真憨厚,还是装憨厚?你以为我会在一根屋梁上上吊?实话给你说,除了原子弹和白粉,我见啥做啥!”
岑鸣搔头:“可我真没业务,我主要是内部管理。”
那同学抓住岑鸣的手摆:“同学,你不憨厚了,学滑了。你是信不过我呵!你以为我不明白,乡镇企业里啥内部外部的?你们余厂长不是生产技术厂长吗?是内部外部?一回和我交朋友,二回、三回都上我那儿去了。哎,这样吧,你我同学了,提成在你们余厂长的标准上让你5%怎样,够意思吧?”
岑鸣就讷讷了,光笑。
司马阳一看岑鸣不会,也不知该说什么好了。就上去接过话来,和那同学云遮雾罩地“片”一阵,并保证有业务一定去找他合作,才把那同学打发下了车,不然看那样子非得跟到他们家来不可。
岑鸣心里还在怦怦地跳。
车到站,司马阳自顾朝前走去,岑鸣紧走了几步才跟上来。两人默默走一阵,岑鸣不时瞅司马阳脸上的神色。还是岑鸣稳不住,说:“你刚才听见了?”
“嗯。”司马阳唔了一声,仍不吭气。
“你怎么看?”岑鸣问。
“什么怎么看?”司马阳只顾朝前走,并不看岑鸣。
“唉。”岑鸣就凝了一下,他明白了司马阳是想回避。“就是刚才我那同学说的老余的事呀?”
司马阳就笑:“我要是说,啥都没听见呢?”
岑鸣就老实地笑了:“这方面你肯定比我懂,我真的是不懂,说实话,我有点不太相信,老余身为副厂长,他敢吗?”
司马阳说:“岑鸣,你在套我!”
岑鸣脸就红了:“别别,我咋敢套你呢?”
司马阳叹口气:“你又何必要问那么多呢,市场经济嘛,现在又是买方市场。”司马阳就再不说话了,心事重重地闷了头抽烟、走路。老余的勾当,司马阳早有察觉。从分工性质看,老余是主内的副厂长,可他无时无刻不惦着朝外面跑。有事无事的还爱收集报上的各类商品的价格,以及各地的地差和价差,认认真真、工工整整地抄在一个随身的本子上,有两回让司马阳碰见慌不迭地藏怀里。
开初,司马阳没在意,还和老余开玩笑:“咋的,不搞技术,要改行搞经营啦?”
老余脸就红:“没有,改啥子行哦。”又觉不妥,就又说:“不过呢,看着经营方面的知识也很有意思的。搞技术,说香也不香,太他妈那个了。”
司马阳当然已看出些“那个了”,就不再深说了。
前几天,老余一下买了三块计算器回来,他、司马阳、岑鸣各一块,司马当时心里就咯了一下。他是找老朱要过好几次计算器了,每月的产值、工时、计划,没计算器很麻烦。老朱说等以后统一考虑购置。老余却好几回对司马阳说:“你听他的,你自己去买了,回来我给你签个字报了就是了。”
司马阳说:“这不好,厂里有采购人员,我自己去买来报就犯嫌了。”
岑鸣拿到计算器直叫高级、高级,问老余:“多少钱一个?”
老余伸出中指头和食指头,又比了个“八”字。
岑鸣说:“才28块?”
老余压低声音:“再翻十番!开玩笑,日本全进口。管他的,要用就用高级的。”
司马阳说:“我们是不是还要办个领用手续?”
老余摆手:“不消。我入库时,已把你们的出库手续办了,把你们的字也代签了。”司马阳不免心头又咯了一下。岑鸣高兴坏了,夸老余,还是余老板比朱老板能办事,可司马阳高兴不起来。
后来,司马阳正好到cd出差。等车时,顺便到几家不同经营体制的电器商店和百货楼里看了一下。一模一样的计算器,几家商场里最高才180元,最低150元。司马阳过去问售货员:“计算器还能再少些不?”售货员就说:“你公买还是私买?”
司马阳说:“公买咋说私买又咋说嘛?”
售货员说:“公买你说价,我给开发票,私买呢,可以少点,但不多。”
司马阳心情很沉重地走出了市场。
回来,他本想去查查入库发票的开出商家,想了想就没去。自己又不是监察的,犯得着吗?不过为这事他心里一直很堵,总要找个机会点老余一下,老余呀,你这是在玩火哩。为那几个小钱,把自己的人格、声誉都押上了,犯得上吗?
回到家,岑鸣饭都没顾得吃,他记得一本经济书上有“买方市场”的词条。先翻找书,找到了那条,他这才明白了难怪那同学一个劲地和他们拉关系。
十
小秦要调走了。
老朱宣布这个消息时,一副幸灾乐祸的神情。
司马阳一时没弄懂,姓朱的怎么会有这副德行,就问:“公司里调的?”
老朱说:“公司里咋会调他?总经理说了,我们几个人没得选择。他自己在这里干不下去了,只有自己提出来了。”
司马阳心里很震惊,怎么这事一点风声也没有。小秦最近不是挺好的嘛,怎的一下就提出要调走的事,就对老朱说:“老朱,我还是没弄明白,他怎么个自己干不下去了?”
老朱说:“这不明摆着嘛。叫他上流水账,他不愿干。他想干的,他又没这个能力。人家李会计他们也不放心,还整天一厢情愿地想当科长,想要好待遇。这一切得不到了,就不想干了呗。”
司马阳说:“你咋这样说呢?”
老朱说:“咋说?我看他还有自知之明,不然,有的问题我还不好给他解决。现在好啦,剩下我们四个人,都是有职务的。待遇方面就好摆多了。你不知道,李会计和齐老板对他早有看法了。”
司马阳脸就暗下说:“我明白了。漂亮。”
等老朱出了办公室,司马阳对还愣在旁边的岑鸣说:“真他妈糟透了!你快去把小秦找来。”
老余和小秦一起过来了。司马阳先盯着老余:“小秦的事,你早就知道了吧?”
老余装糊涂:“啥事?”
司马阳大出气。
岑鸣说:“就是小秦要调走的事。”
老余没马上回答,在烟缸里弹烟灰。然后抬起头点了点:“就算是吧。”
司马阳指着老余:“老余,你真混!这么大的事怎能不让大家知晓?”
老余就很难看地笑,把目光转向小秦。
小秦就说:“是我叫他保密的。其实这是我自己的事,用不着兴师动众,闹得天下人都晓得。”
司马阳就没了好声调了:“好英雄哦,是不是?我说你娃儿嫩呢,哪有这样混操的?”
司马阳把手中的杯子重重地一搁,杯里的水噗地飞溅出去,溅了三个一头一脸,三个人怔住。
小秦就有些怯了,小声分辩:“本来嘛,大家都不愿管我。”
“你……”司马阳一下不知该说啥好。“你咋这样不懂事?我们不是也在千方百计地为你寻找机会吗?啥事总得讲个水到渠成。”
岑鸣也说:“小秦,你这事真干得不咋的。据我晓得,司马和老余他们背后没少算计你这事,还和老朱都私下协商过两次。”
“哼,你们不晓得,姓朱的讨嫌我得很。”小秦扭起了脖子。
司马阳说:“你也别这样看老朱,你岁数又小点,又刚出校门,他可能对你的要求要严点,这也是情理之中,领导嘛。”
“可他,那天他还帮倒李会计熊我,这算啥事嘛?”小秦说。
岑鸣问:“他熊你了?为啥?”
小秦说:“为一张42元的烟酒白条。我找李会计说,这张条子太不严谨了,烟酒是可以开发票的。李会计拿笔就写了个‘招待协调费用’,还教训我,你好好上你的账别管那么多闲事。经营方面的费用,你少多些嘴。正吵着,姓朱的来了。光听李会计说,就不听我说了。还凶起脸熊我:‘你这小孩子懂个啥呀?人家李会计干了几十年不比你明白?告诉你呵,这财务上的事李会计说了算,你必须得听他的’。这不是欺负我……”小秦说着就委屈,眼圈里就发红,鼻子也开始酸了。
老余说:“其实,你不该和他吵,下来给他说明嘛。”
小秦呜一声泪瓣儿就下来了:“下来,我也找他了……他说,你不好好干就给我滚回去!我也气急了……就顶他,滚回去,就滚回去!你以为我想在这破地方!他说,好!你不想在这里写报告来,我马上就批!他不逼我,我也……”
司马阳脸就青了,重重叹一声:“没想到就这样拿他们捅了一刀。”
小秦说:“那我再去找姓朱的。”
老余说:“还来得及?老朱已上公司去了。”
小秦说:“上公司又咋的?我跟他横起来看。”
司马阳说:“恐怕是晚了,还不知他是咋衰败你的呢。”
老朱从公司回来并没找小秦,却直接去了齐老板那里。李会计正和齐老板在密谈什么,见老朱进去,就不说了。李会计问:“咋样,落实了?”
老朱说:“米书记和杨副总经理倒没说啥。总经理不干了,说,都是你们说了算啦?想要就要,不想要就不要了。”
李会计吧唧一口烟痰喷在地上,用鞋蹭几下。说:“你要摆小秦工作能力不行啦,他本人也不想干,不安心工作,我们这边意见很大。”
老朱说:“说了,我特地强调了主要是他本人想调动,所以对工作就甩耙子了。我还讲了,我和齐老板研究过了,把人送回厂里好,不然联营好多事不好摆平。”
齐老板说:“你别说我呀,真是。”
老朱说:“我说是我找的你。总经理也没说啥,就大骂小秦是混蛋羔子,说公司里没地方让他回来,要回去就待岗或者辞职。”
齐老板和李会计怔住。李会计又吧唧一声,说:“这下球了!”
齐老板板了脸,说老朱:“你呀,办事脑瓜里就是少根弦。”
李会计就说:“老朱呢,经常说话都是肉叽叽的,读书人说话又爱转弯子溜圈圈,半天说不到点点上。”
老朱就大了声音:“叫你去你又不去!小秦不是归你管吗,正该你去。”
李会计也瞪眼:“归我管,他听我的不?这都是你带来的好人,球!”
老朱一股气憋了上来,心里骂,狗仗人势!你李会计算什么东西?大老农一个,要你在这里人吆狗叫的。可是他不敢喷痰,表面上顶多垮个脸色给人家看。他没办法,他也知道,李会计是齐老板的一根狗、一杆枪、一门炮,齐老板的种种名堂都是通过李会计这厮来表演的。且这厮老谋深算诡计多端,烂点子,鬼主意比齐老板有过之而无不及。齐老板的很多损招几乎都是经他摇鹅毛扇出谋划策出来的。刚来时,老朱还想拉拢他。想利用他和齐老板之间的矛盾,搞点以夷治夷之术。那阵李会计真和老朱亲热,经常来拉老朱到家里喝酒。两人几乎都到了无话不谈的地步,还亏得司马阳后来提醒了老朱。司马阳告诉他齐老板的亲侄儿媳妇是李会计的二女儿;李会计的外甥媳妇,又是齐老板的小女儿,真把老朱吓出一身冷汗。没想到这里盘根错节,抱得这么紧实。难怪这里的农民抱团,对外一条心。老朱暗自庆幸,幸好没有陷得好深,不然就反钻进李会计编的套里去了。
李会计继续逼老朱:“这事你看咋办嘛?总不能煮锅夹生饭就算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