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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一章.叛逃,叛逃……

“叛逃”、“叛逃”……

这是暮春的一个下午,在东去的列车上碰巧和一位曾在一个单位工作过的“跳槽”者相遇。好一阵热情叙旧,他自然春风得意。话及当年,这老兄仍忿然有加:“厂长骂我忘恩负义,是无耻的叛逃行经!我很想给他说说我为啥要“叛”,为啥要“逃”。可他不听,我有啥法?再不走还待何时?”他又有些激动了,停下狠抽几口烟,才叹口气。“老弟,你太该写写我们这些“叛逃者”了!”

我笑,不置可否。心说,跳槽题材,早不鲜了。

这老兄似看出我的心思,也很什么地笑了。问我:“兄弟,你知道我此行何干?”

我摇头。

这老兄于是凑近我跟前,说出一番话来,顿时叫我好一阵愕然。就这一刻,我产生了要写他们的**。这老兄当即写给我几个姓名和地址。

于是,我对这几位“叛逃者”开始了追踪。

正好他们都是从不同的国企中叛逃的,其个中情由就非常地耐人寻味了。

一、不是那些大老板做好事,哪有我的戏唱

杨师傅是出了名的老朽,朽得来掉渣。

前年夏天的一个傍晚,两个矮个、发福的人进了杨师傅的家门。对客人提来的丰厚的进门礼,杨师傅瞟都没瞟一眼。他也拒绝了客人的“红中华”,自己点了一支皱巴巴的廉价烟,眯了眼狠抽,等着客人开腔。客人自报家门,并说明来意。他们一个是厂长,一个是老板,是专程慕名来请杨师傅做他们的“顾问”的。

“你们是什么厂?”杨师傅捏了烟头。

“股份制企业。所以特别希望请到你这样的老师傅去做顾问。呃,你的待遇我们研究了……”厂长说出了一个四位数。

杨师傅打断厂长地话:“你不是在请人,是在挖墙角,晓不晓得?”

一句话把厂长噎得一愣。

没容两个老板再多说,杨师傅不客气地下了逐客令:“你们走吧!”两个客人很尴尬,要留下礼物。杨师傅提起来甩在他们怀里,也甩下一句梆翘硬的话。“我吃不来你们这套!”

人走了,杨师傅气咻咻地把客人弹了一地“红中华”烟灰的地方狠劲拖了两遍,把两只茶杯洗了又洗。老伴说:“人家几十里路跑来请你,你咋这样呢?”

杨师傅说:“咋样了?人得讲良心,厂里对咱们不薄!”

“我看到这些靠啃国营大厂发家的暴发户就来火。咳,这些农民,太他娘可气了!把我老杨头当啥人了?”为被两个小企业老板造访过,杨师傅觉得很不光彩,着实怄了一晚上。

像被沾上了什么,杨师傅也在车间里到处对人诉说,洗刷自己:“他们也配来找我老杨头,把我当啥人了?”车间里的年青人笑他:老神经一个!也为他失去四位数的机会而惋惜。

那年,杨师傅刚从厂里有色金属铸造的炉长位置上下来,转为有色铸件的检验员。社会上的中小企业、个体老板都瞄准了这个机会,登门礼请下聘者络绎不绝。他们竞相对杨师傅抛出的优厚报酬和待遇,在厂里也引起了不小的波动。为了使老朽的爹焕发青春,儿女们轮番成了游说者,连老伴也在边上着急叹息。可杨师傅不为所动,还是那句憨话:“咱不能做对不起厂里的事!”后来,他对登门者干脆一概不见。为此,厂里还专门表扬了他的这种爱厂精神。他认为厂里几十年对他不赖,领导对他不错。就连这次工作的变动,他也认为是领导的关怀。老了,眼花了,体力不行了。被照顾脱离了烟熏火燎的大炉,并信任地安排去为厂里把有色铸件的质量关。他以为自己是走上了更重要的岗位。可是他绝没有意识到他的使命已经结束,更没想到这恰恰是他走向英雄末路的开始。

厂里开始技能岗位工资改革了。拿了三十多年低工资的杨师傅很是振奋了一阵子。像他这种厂里大名鼎鼎的“开国元老”岂能会受到薄待?他仍袭用传统的方式思考了问题。然而,无情的现实偏偏把他作为了第一批牺牲者。岗位工资方案一公布,他呆了。他的“重要岗位”仅排在十八档次上,为倒数第四档。也就是说,只比看门的和一些勤杂人员略高一篾片。他以前一个经常被他骂作“臭狗屎”的徒弟,岗位工资一下子靠得比他多了几百元。就因其徒弟后来去混了一张“文凭”。尽管该弟子仍是“木脑壳”一个,做点活仍是“狗屎臭”稀孬。还有一个他的刚进厂一年的幺徒弟,至今不过在打下手,就因工作岗位在炉上,岗位工资也比他多出两百元。他真是气懵了!钱多钱少是另一回事,猪尿泡打脸,这对于他这个有色铸造的“舵爷”无疑是奇耻大辱。

他找到领导要个说法。领导说,我们是按岗位劳动强度,风险大小,复杂系数定的呀。他忿忿了,你们就不讲对这个厂的贡献大小了?就不讲劳动态度,就不讲技术高低了?这个厂从打地基开始,我就在这里干起,厂子能发展到这么壮大,我流了多少血汗?我可是在那烟熏火燎的艰苦岗位上干了三十几年呐!把骨头都干硬了,腿也摔残了,落得一身的病,到头来反不如一个刚进厂的毛头娃儿了。这公平合理吗?

领导说,这不就叫改革嘛。主人翁嘛,要以大局为重,个人利益总要做些牺牲的。

牺牲?我已经牺牲了三十几年还不够吗?你们也要讲点良心!

领导便有些烦,你不服老,不服气,可以再上炉嘛!反正“大锅饭”是不能再吃下去了。一听说“大锅饭”,杨师傅就气短了。以时下一些说法,好象企业的“主人翁”们这几十年都是在死皮白赖靠在国家身上养活的。弄得职工一个个灰溜溜的,仿佛欠了企业好多帐似的。杨师傅尽管不服,声气都低了:“你们知道,我这几十年可是对得起厂里了,对得起我的工资了。”

领导说:“厂里也没亏过你呀?你、你家子女,这几十年不是一直吊在企业的**上吗?现在改革了,还倚老卖老地要吊在***下多吃奶怎么行哩!”

“你、你、混帐!”他气得浑身哆嗦,眼前一花,差点栽到。他还未意识到自己老了,但厂里却已把他当做老了。这时,他才明白了人老之无用,人老之可悲。

不妙的是,接踵而来的“牺牲”并没有因为他老而无用,缺乏承受力就此打住了。

医疗改革。他早在二十多年前就是吃药不要钱的了。这下可好,医疗费承包给个人,一月十来元。药费日新月异地暴涨,转眼间就不够看回感冒了。几十年恶劣的工作环境使他患有鼻炎、喉炎、气管炎,一个冬天下来,自掏超额药费近三千元。这个冬天,他由心向外地冰冷透凉。

接着是房改和分新房。按职务,按职称,他是两不沾边。虽有几十年工龄,但二十年工龄不如一纸文凭。分低得来他都不好意思去看。集资房光是个人集资部分都要十八万多元,他三十年也没挣那么多,自然不敢想。也就只好死住在上个世纪七十年代初的一间“干打垒”式的顶楼上。六月里一场大雨,屋里八处漏水。听着几个接水盆叮叮咚咚的响声,他拥在湿被里发怔。

老伴说:“明天,还是去找厂里给修修吧。”

他陡然大吼:“谁去,我打断谁的腿!”是的,一个无用的人去找,只会自找其辱。

那是个阴雨天,他到一小镇上去找一位老中医看病。回来的路上,无意中看到一门前挂有“有色铸造厂”的牌子。他把那块牌子狠狠地盯视了好几分钟,一股热血猛地涌上头顶:去他娘的吧!他一脚便跨了进去。

小老板简直不敢相信站在自己面前的就是名震一方的“有色铸造王”。这是一尊神呵!

他突然问小老板:“我是不是很老了?”

小老板惶然,不知咋回答:“你老人家咋会老呢?你看你头发都还发青发亮……”

“是吗?”他凄然地嘿嘿笑起来。

小老板惊惧,又忙陪笑:“对,对,你是老师傅嘛!我们就需要的是你这样的老师傅呀!人们不是常说,姜还是老的辣嘛。”

“你需要?”

“需要!我还怕请不到呢。你忘了?我到过你家,连门都没让我进。”小老板说。

他心头突然冒起一股酸楚,非常难看,又非常悲怆地笑了。

小老板是知道该如何供奉这尊神的。他给了杨师傅一张十万元的银行卡,说是给他的晚年保险金。每月再付给他八千元的技术指导费,另外还送给他一套三室一厅的房子。还有什么不满足呢?他干了几十年也没这个结果呵!

于是,他慨然地和小老板签了一张十年的“卖身契”。他就这样不辞而别地“叛逃”了。那年他刚好50岁。

新生活的第一天早上,他刚打开新房的防盗门,见门口站着一棒实的汉子。“你找谁?”他问。

汉子说:“老板说,你老人家腿脚不便,叫我来背你下去上班。”

“……”他腿一软,一团滚热东西堵上了喉头。

到了车间,那里早为他准备了一把太师椅和一壶茶。小老板说:“杨师傅,你不用动手,坐在这里支支嘴就行了。”

他感动了,他发誓要死心塌地的在这里干下去。

如此隆重的厚待,当时在个体,中小企业中曾引起了不小的震动。小老板自有一笔帐:有杨老头这尊神在此,一年增加一、二千万产值没问题。按40%毛利润算,一年有6~8万元毛利润。十年是多少?给老头的那些只不过是几十万元的东西罢了。阿弥陀佛,不是那些大老板做的好事,哪有我的戏唱!

果然,不幸被小老板言中。一年下来,杨师傅原先厂里的近千万元的有色铸件外协任务全部丢失。都跟着他的名字去了小老板厂。当小老板把这个喜讯告诉他时。他呆呆地沉默了好久。就在这一刻,他才仿佛一下弄明白了,这几十年里,并不是工厂养活了他。

杨师傅显然不能归类入“忘恩负义”的叛逃者了,更不是那些救世主腔调呵斥的吃“大锅饭”的无赖。小老板的价值取向是惊世骇俗的,也是叫人沉重的。同样一个人,两种不同的价值评价,得出的竞是两种截然不同的结果。小老板的企业之所以越办越红火,其个中奥妙很多。但在用人,挖掘人的潜能上,不得不承认,他们比国企中的大老板们确实高一筹。

二、你那么爱厂,为啥还要改岁数退休

中国机电报曾载文称:目前我国工业企业每加工一批零件,有近40%需要返工,甚至报废,每年因此造成的损失达数千亿元。出现这个问题的直接原因就是企业职工队伍素质低下、技术水平下降。而另一方面,国有大企业中已为数不多那些胸怀绝技的中年职工却又是士气低落,埋怨情绪大,职业流动愿望强烈。

老周有情绪,却是难得的一直赖在国营大厂里不愿走的一个。

那是第一次考技术职称。经过几番拼搏后,老周自以为是稳操胜券了。最难过的一关——锻造工艺理论考试完。一位师兄在工程师的办公室里窥视到了他的考卷。下来悄悄把他拉到车间外边:“想不想知道考试结果?”

他心跳了:“师兄,你知道?”

师兄还卖关子:“不是知道,是亲眼所见!这么大两个数字!”师兄夸张地比划了两个乒乓球大的圆圈。

“是多少?”他急不可奈了。

“嘿嘿。”师兄只是诡秘地笑。

“请客算我的了!”他拍胸脯。

师兄捡起一根树枝在泥地上写下了“63”两个阿拉伯数字。看见这两个数字,他眼前竞灿烂地晕眩了一下,接着大舒一口气。呵,终于过关了。

没想到,等到分数公布时,那已深深刻在他脑海里的“63”却魔术般地变成了“59”。这是个曾叫许多英雄男儿气绝的数字呵。当他坐在一本正经的分厂主考工程师兼工会主席的桌前时,他心里便明白了。他和眼前这位主考大人多年前结下的宿怨,今天算是得报应了。更可气的是,有关领导也偏袒了主考大人。结果,他连最低档三级技士也没评上。师兄弟们忿忿不平,对一个做了多年工段级组长的生产技术骨干怎么能这样呢?要为他闹个水落石出。他制止了他们。他不愿更多的人牵扯进个人的恩怨纠纷中。私怨公报,官官相护,他已经扎扎实实领教了,并为此付出了沉重的代价。没有职称,便不能升级,就没有劳动价值的正确评价。一级工资钱不多,但人格被侮辱,尊严被伤害,叫人难以忍受。他一气之下,从此再不参加任何的职称考评。

老周不是缺钱的主,他大哥有数亿元的工厂和房地产。对物质方面的待遇,他并没有什么奢望。但他需要人格尊严及对自身价值正确评价的待遇。十年前,他大哥就叫他去他厂里干。他不。大哥对此很是难以理解,也弄不懂。当然,他自己对此也未见得说得清。他敬佩他大哥的创业精神。在他得意洋洋进国营大厂时,他大哥还在“打烂仗”。仅几年时间,大哥发了。他一直不服气,饱学诗书的他这辈子会不如一个只读了小学的大哥?依靠大哥的大树乘凉,借大哥搭的梯子和现成的条件去实现自己的人生价值,他决不愿意。也不是他的性格。说实话,他一直迷信国营大企业才是出真人材,出大人材的摇蓝,而且修成的是正宗的“正果”。

朋友说他,太看重一种要命的名份了。

是的,他希望有一天能和大哥平分秋色的煮酒论英雄。

老周并没有气馁。他不相信上帝总那么不公正的分配机会。

机会终于来了,公司技协瞄上了他。一是他是锻造的一把好手,他们正缺熟悉热加工的业务人员;二是他大哥有几个企业分布在内江、cd,二哥也在431工厂的技协里。这对业务发展,关系协调,是再找不到他这么合适的人选了。他也想到,去技协工作比在锻造更能发挥自己的才干和作用,实现自身的人生价值。这与公司与己都有利。可是技协去厂里要人却被有关部门卡住了:“对不起,他是第一线工厂工人,不能调!”

工会主席亲自出面,从工作需要的角度去找有关领导办,可还是那句话就打发了他。工会、技协没招了,只得对他摊牌,叫他走走其它关系。他气坏了:“我去捅关系,这算啥事?!算了,我不上技协了!”他寒心了,真的谁也不去找了,憋着一口闷气。

他唯一的一次可以实现自身价值的机会就这样被剥夺了。他本是给点阳光就会灿烂的人,可就这丁点阳光人家也不肯施于他。

年末,厂里一帮人刮起了一股改岁数提前办退休的风。老周也跟着几个人到了厂里,他本只是想打听一下的。谁知厂里领导对他说:“你别跟着瞎起哄,你是生产一线的骨干,不考虑!”

一听这话,他多年的委屈涌上心头:“这阵你们想起我是骨干了?评职称时你们咋就没这样讲呢?”

“哎呀,我们也是要保护厂里的有用人材不外流嘛。”有领导说。

他真是气不打一处来了:“年初,技协要调我,你们咋没想起我是有用人材?你们也太霸道了!这二十几年我都拿你们在摆布、耍弄。难道我就不能“自主”一次吗?告诉你们,这回我也要“选择”一下你们了!”他咽不下这口气,和厂里大闹了一场。

回到家里,一冷静下来,一团和这厂里割不断,理还乱的情丝又缠绕了他。他又有些懊悔了。可闹到这步,他已是骑虎难下了。其实,几千人的厂,有他一个不多,缺他一个不少。要退你就退,还真没人会真心地挽留他。更没人会真心地对他说句挽留的话。他深深地失望了。他终于和那几十个职工一起改岁数光荣地退了休。

当他拿着“退休”本步出厂大门的那一刻,两腿发软,心里象被抽去了什么,泪水再也忍不住,一涌而出……

大哥叫他在内江、cd两个厂里兼任厂办主任。可他却并没对这充分体现人生价值的职务感到振奋。他久久地赖在厂里,不去内江、cd报到。他难以排遣他那惆怅、留恋之情。他突然发现他是那样地离不开他亲手垒起和安装的工厂和锻锤。离不开那些曾相识相处相知的师兄弟们。大哥亲自来催促了,他仍没走。他要等待春节的团年饭。他想在车间吃团年饭的时候一述衷肠。为此,他含着热泪写下了“退休辞”。

可就这么一点点最后的心愿,他都没能如愿以偿。就这最后的一次师兄弟们道别的机会人家都没给他。他只被叫去开了一次“退休”人员会。

他那份自作多情,被冷落的“退休辞”中是这样写的:

感谢各位领导、朋友,感谢你们给了我这种一述衷肠的机会。

在我的记忆中,这样的团年饭已经吃过好多次了。但今天,我的心情却与往年不一样。因为我“退休”了。这段时间里,好多师兄弟,好多同事朋友纷纷前来向我祝贺。同时也多少替我有些惋惜。其实,我这样做并不是在逃脱锻造工作的苦和累。也不是盲目地在追求所谓的“下海”热。坦白说,我是想去实现我的价值。也许正是因为这样,当我接过那红色的退休本时,心里好激动。在这同时,也有一种别样的滋味在心头。它勾起了我好多难忘的回忆……

岁月无情,不知不觉时间的车轮或沉重或轻快,已碾过了二十四年。那时,我们好年青。我和师兄弟们一同垒堡坎,一同焊锻钢机,一同垒炉台……我们洒下汗水,播下友谊,也结下不必要的“恩恩怨怨”……回味起来,这些其实多么珍贵,多么难得。有的,却又多么不值呀!二十四年来,对我个人来讲,混得莫名其妙之极,甚至还有些虚抛乃至磋砣了岁月。空留一身清高,却写不下光辉的句号。无论在事业上,功名上,还是在那微妙的人际关系上,岂但稀里糊涂,更其不识时务。没有入党,没有提干,甚至连起码的技术职称也没有……我反思过,也曾追悔过。但碍于生就的性格和总怕失去做人的尊严,便就极少和大家沟通、冰释、融洽。借这即将离别之际,我真诚地向曾经因我而发生这样或那样不愉快的各位,陪个不是,并且希望得到你们的谅解。

我是带着欢乐往事,温馨情谊和一种难忘的惆怅走的。我会珍藏我们曾经一同生活和工作过的那份情谊和缘份。

……

谢谢,谢谢大家。

甜酸苦辣,情真意切,字字句句,依依难舍。可惜,领导和师兄弟们没能听到。

大半年后,当老周作为cd总公司副总经理兼郫县建材公司经理,衣锦还乡时,还唏嘘不已地提起那段依恋难舍的日子。

“那真是孔雀东南飞,五里一徘徊呀!”

但是,老周的这种特定企业文化的情结归宿,他的这份对曾养育他几十年的工厂的眷恋“徘徊”之情,始终就不为工厂所理解,往往还被亵渎。他退休出走的第二年,工厂再度陷入了三角债的恶性怪圈。客户的大量订货由于无资金买原材料,使交货期一拖再拖。客户纷纷忿而另寻订货厂家。眼看已到了丧失市场的险恶绝境。老周听说这个消息心急如焚,当晚就给厂里打了电话。

接电话的是管生产的副厂长。问清姓名,副厂长冷冷地问:“厂长开会去了,你找他啥事?”

老周说:“听说厂里最近资金很困难?”

“你问这干啥?”副厂长不客气地问。

老周说:“别误会,我听说厂里购原材料都没钱了。我是想给厂里想点办法。”“哦——”副厂长显然很诧异,声音拖得长长的。“你给我们想办法,啥法?”

老周说:“我可以给你们提供材料!”

副厂长就闷了一阵,才说:“这事等厂长回来再说吧。”

隔了两天,老周亲自驾了车来到厂里,找到厂长。厂长对他的造访似乎虚于应酬更多于热情。老用戒备的目光上上下下地打量着他,也不多说话,光听他说。等他说完了,才问了一句:“你打算提供多少钢材给我们?”

老周说:“一两百吨都行!”

厂长说:“我们现在没钱给你。”

老周说:“厂里先把材料拿去把生产维持起走,钱好商量,今年不行,明年再说。几十万百把万元,我这个经理说了还是算数的。”

厂长就笑,盯着老周说:“要是我们不要钢材呢?请你提供点资金呢?”

老周说:“厂长,买钢材我能做主,提供资金我就为难了。这得总公司董事会才能定。”

厂长点点头,又笑:“谢谢你的好意,我们厂里研究研究再谈这事行不?”

老周回去一等无消息,二等无消息。又往厂里打了几次电话。厂办公室都说厂长不在。

那天,老周在cd意外碰见了一个在厂里某科室的同学。又提起提供钢材的事。那同学说:“还真有这事?我还以为是那些人说耍的呢?”

老周一诧:“怎么啦?”

那同学说:“嗨,你不知道厂里那些人咋说你?”

“说我啥?”

“说你真不是个东西,这个厂好歹养了你二十几年,养了你一家。现在反倒想倒过来坑这个厂了!”同学说。

老周急了:“这话从何说起?怎么是坑厂里?我正是想帮厂里一把呀!”

老同学说:“厂里头头们说,鬼才晓得你那是些什么材料呢。”

老周说:“这个可以化验检查的嘛。”

老同学说:“给你化验啥呀?人家根本不相信你们私有制的老板会有这么好的心!凭啥把钢材白白先送给你用?不挣钱,鬼才信!”

老周激动起来:“凭啥?我老婆还在厂里工作,女儿还在厂里读书,我自己每月还在厂里拿几百多元的补充退休工资呢!”

老同学叹口气:“人家说了,你那么爱厂,关心厂,为啥还要改岁数退休?”

“这……”老周哑然了。心里一阵黯然神伤。

当老周再回到厂里时,他发现人们看他的目光里,陌生和冷漠比先前又多了几分。为这事,他一直好心寒、好悲哀。他想不明白,为啥这个厂不爱他,也不让他爱厂呢。似乎怀才不遇的他,非得要怨恨这个厂才正常。

三、要整死我?这不是倒把我整小发了吗?

“当初,不是看到他们那副真诚,我才不去呢!”章同亮说这话很有些那个,要看咋听了。

每年大学生临近分配的前一两月,一些大型国营厂矿的领导便分别带队奔赴大江南北的大专院校。他们的使命是神圣的,为厂里网罗人材,以提高职工中科技人员比例,改善职工队伍的素质结构。他们往往也是徒劳的,他们对自己的企业感觉太好了。他们不知道开放地区是多么的精彩。他们没法不收获无奈,抓回来一大把,又漏掉一大把。那年,有几个学德、英、俄语的同学来到了这家全国都排得上号的大企业里。可还不到一年,他们又都不吭声不出气的陆续溜之乎。章同亮便是其中一个。

一位厂领导在学生宿舍里堵了章同亮两次,才堵住了他。很有点“三顾茅庐”的味道。

“你们厂是不是好哟?”章同亮怀疑得很。

那位领导便象卖狗皮膏药似的把自己厂神吹了一通。

章同亮仍是半信半疑,还幽默了那位领导一下:“领导简直象在作广告!”

那位领导就差跪下求他了,才换得他勉强又苛刻地松了口:“要不是象你吹的那样,学生这厢可就要跳槽哈!”

“不好,任你跳槽,我决不阻栏!”领导拍板。

于是又是帮托行李,又是给买卧铺票,象迎菩萨似的把本科生的章同亮迎进了厂。当然,可敬的领导决没意识到,他们与此同时也虔诚地种下了一颗躁动不安份的种子。

其实,厂里并没有岗位和他的俄语专业对口。厂里跟俄罗斯没有业务往来,从产品发展方向看,就是今后也很难有瓜葛。东瞄西瞄,看来以后只有外经贸办公室可呆。可那里的主任是两年前才来的英语本科生。岁数还大不了他两岁。以他的话说,这哥们不得癌症和暴病,他这辈子也不会坐到主任那个位置去。这不就窝死在这了?别看他小小年纪,他已很世俗地知晓,这辈子不混个一官半职,就很难有劳动价值和个人价值的丰厚体现。

按惯列,先分下车间实习。到车间第一天,他就给车间主任了一个下马威。他是和一帮中专生、技校生一起到的车间。开完欢迎会,车间主任说,请大家把自己的桌椅放回原位,把会议室打扫干净。其他人都动了,他却起身要走人。车间主任很不高兴地喊住了他。他扶扶眼镜:“我是来实习,不是来给你扫会议室的。你不要以为你是这车间的父母官,就吆五喝六的。我来厂里时,你们厂领导口口声声要尊重知识和人才,作为下级,你是咋贯彻的?你就这样尊重我们?“

几句话,呛得车间主任一个跟斗。他还得忍声吞气:“大学生,你咋这样说话?”

“你不喜欢是不是?可以把我交回厂里去嘛。我明天就可以卷被盖卷走人!”

“操!这是位谁也伺候不了的爷呢!”车间主任这样对人说。

这种环境条件是绝难叫雄心勃勃的章同亮安下心的。从进厂第一天,他就给有可能涉外的企事业单位写自荐信,天花乱坠地推销自己。几个月时间,他写了百多封信。居然有了几封回信。他选中了泸州一酒厂驻海南办事处业务主办的位置,月薪三千元。凭他三寸不烂之舌,又和厂方老板和驻海南经理几番周旋、交涉,为未婚妻谋得会计一职,月薪两千元,并解决住房一套。于是速办喜事,小两口潇洒“叛逃”。厂里气毒了,但也无可奈何。他对此倒很是坦诚:“人生就是一场赌博。自己的素质修养、魄力胆识是“赌本”,机会和周围环境影响是“赌运”。这里虽有生存状态下的真诚,但没有我的赌运。对不起,我只得拜拜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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