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夜
一
下月厂里开始升级调资,百分之三十。名额有限。逗得人个个像贼似的,互相都鼓起了眼珠子。
一个组的人,只有洪班头没开床子。刚开会下来。那从来没有的齐整整的机床轰鸣声.叫他心里直发毛。
小灰凑到洪班头跟前,摸出一包“红塔山”,掏了一支给洪班头。
洪班头咽了一口口水,挡开小灰的手,说:“少来点小恩小惠!”
小灰干笑。要在以往,恐怕早就翻脸了。
麻哥用拐子碰了小灰一下,得意的抿笑:“狗样哦!嗤——”
唯一的女性大洋马很优雅的摸出块小圆镜子照自己的脸蛋。身子往洪班头身上靠。洪班头一让,差点把大洋马摔个仰马翻。
大洋马脸上红一阵白一阵。
供班头狠狠盯大家一眼:“这次调资是择优!不是什么死猫烂耗了都能升的。咹!所以嘛,有的人啦,也把自家个的狐狸尾巴扯出来硫理梳理……”几瓢凉水,浇得个个兜头凉快。
二
老瘟恐怕是属于无依无靠这类人了。这一夜,老瘟老在琢磨调资升级的事,没睡好。老早就爬起来,没等老婆做好饭,上食堂买了两个馒头,就跑到了车间。这时,还差半个小时才上班。把机床轰地开燃。听它在空旷的车间高墙上空喧响。心里好高兴,好象这声音厂长都听到了似的。
老瘟属于干啥活儿心里也没数的那种主,他的徒弟都早是八级工了。他才六级。老婆娃儿瞧不上他。连抽烟都剥夺了他的自主权,每天只按支数发放。吃饭让他坐下方。儿子的女朋友来了,羞于介绍他,竟打发他去住了一夜的招待所。有好多次在人多的地方,他的儿女都装做不认识他。这次他自己在心里排了排队。做为老老工人了,他觉得这次是大有希望的。不过还得创造些条件,表现表现自己才行。昨天回来,他没敢跟老婆提起又要调资的事。可临睡时,老婆却漫不经心地说了一句:“这次升级,看你还升得上去不嘛”。
老瘟一听这话,心一下子缩紧了。
洪班头进了车间。以往,都要等他抽完一支烟了,才会有人陆陆续续的进车间。为这,洪班头就总觉得自己比别人高那么一点什么。
今天一见老瘟在他先前进了车间,而且还呼呼的干上了。他就觉得自己今天不该来,该请病假什么的才好,
见洪班头来了,老瘟兴奋坏了:”班头,这么早就来了?”
“你龟儿硬是会说话!”洪班头没好气的呛了老瘟一句。.
大批的人陆续涌进车间。老瘟把机床转速开到了最高裆。引得进门的人都看他。老瘟顿时觉得浑身都爬满了小虫子。
麻哥来了。呆呆地看着老瘟,脸子气色很不好看。
大洋马把嘴撇成怪样。过来过去的朝地上吐口水。开关工具箱故意把铁门掼得山响。
“老瘟,你脸皮的厚度还可以嘛。”小灰简直是不恭了。一
老温尴尬透了:“哪里呀。嘿,我是想先试试车。”他心里直给自己打气,坚持住!别上这帮龟儿的当。
“哎呀!”麻哥忽然大叫一声,“我的卡尺丢了!昨晚我最后一个走的,放在箱盖上忘捡了。”
“老瘟第一个来,问他保险知道。”大洋马阴斯斯的嗑着瓜子皮,
“不,我没看见。我根本没上麻子床子跟前去过!”老瘟说,神色有些乱。
“又没说你偷,你这么紧张,就有点不那么正常了吧?是不是?”小灰说。
“滚你妈的!”老瘟急眼毛胡子了。
两人叮当的干上了,就要抓扯起来。
洪班头远远的背了手走开了。
几个人围着麻哥叽叽咕咕说了一阵子。然后,麻哥就一本正经的上车间办公室去了。
老瘟怔怔的望着麻哥的背影,说不清为什么,腿杆一下稀软了。
两天过去了,居然没人来调查分析,紧张的气氛慢慢就稀松了。
麻哥耷了头,蔫了。
大洋马,小灰也觉得没趣,
“狗屁胡闹!”洪班头骂麻哥。
老瘟于是又嚣张起来,不光来得早,连下班也要挨到只剩他一个人。谁跟他操得起?
那天车间主任在办公室里写材料,最后一个下楼来。听到还有机床在叫,就走了过来。
老瘟看见主任走过来了,热血沸腾,却装做什么也没看见。
车间主任心情很好,站着看了一会。才对他说:“老瘟呐,下班了。你也是这把岁数了,也该休息休息了。”
老瘟这才装做刚发现了主任似的。忙不叠地说:“哦,是,是主任啦。我不累的。我们老工人,不会玩。干活干惯了,一干起来啥都搞忘了。”
好几夜,老瘟都因此兴奋得睡不着觉。一次又一次地对老婆娃儿讲主任的事。说到主任讲“该休息休息了”,声音便哑了,眼圈里浮了一层水雾,
老瘟大有升为组里第二号种子选手的趋势。
麻哥还细心的注意到:老瘟也时常的摸出半包或整包的烟了。显然,他在家里的地位也有所改善了。
三
麻哥忧心忡忡,食不香,睡不好,终日惶惶然。他实在不知道自己在头们的心里,能排上几把。
麻哥太知道自己在组里的形象了。但他绝不学老瘟拼。功夫赔不起不说,而今卖苦大力狗屁不值。
麻哥很想听点风声,就往小灰身边凑。脸上的五官凑了凑,挤出了笑。摸出一包“良友”递过去:“小哥子,来整一支哇!”
“哦,冒牌货吧?”小灰眼里放出些光来。
“开玩笑哟?我还能抽假的?”麻哥用很不凡的口气说。
小灰吞一口口水,接过一支放在鼻子边上嗅:“该不会有霉昧,屁味吧?”
麻哥脸子一下涨红了,很不自在。
平时,麻哥穿得个脏兮兮,破破烂烂不说。又尽抽等外烟。而且总是把烟藏在内衣口袋里,夏天穿背心,就掖在内裤口袋里。那副德性,绝对叫其他任何一个男人羞愧得喝“敌敌畏”或上吊。今天,麻哥慷慨得叫人难以置信。
小灰大张了嘴,把麻哥看了半天。笑起来,笑得肚筋都抽了,才住了气:“哥子们晓得了!晓得了!”晓得什么了,他不说。
小灰眼珠子一滚,把麻哥的肩头亲亲热热的一拍:“喂,麻哥子!说实在话,你这次确实该升级了。不过,天有不测风云。如今啥都提倡个竞争对不对?麻哥子,要敢于表现你自己哟!扎一锥子也出血,扎一刀子还是出血!……嘿。”
麻哥一听,晓得小灰要烧烫他了。心尖尖都痛麻了。嘴上却说:“唉,哥子咋这样说呢。咱麻哥……嘿。”
“麻哥表个态哟!”
“算了,麻哥虚火了!”
“麻哥只敢提点虚劲。算了!”
小灰的几个小兄弟伙咋唬,起哄起来。麻哥大颗子虚汗刷刷的往外冒,已到了这种地步,退不得。只好把心一硬,装个大方潇洒:“好说好说!今中午,麻哥请你们下馆子,如何?”
“麻哥万岁!”
小灰和兄弟伙先到小馆里等着。麻哥跑回家去拿钱。回来时也带来了“拖斗“——他的两个脏兮兮的崽儿和憨头懵脑的婆娘。说是顺便捎带两双筷子,最后也好打扫打扫“战场”。
这无论从那方面都非常叫人恶心了。
好在小灰和兄弟伙们都不是很爱干净,讲文明的货色。也就照吃不误!
吃完,麻哥一结帐:七十三元又八角,差不多是他一个月的工资。麻哥和婆娘的脸子脱色了,痛心之余,借了一只盆,把桌上的残汤剩水倒了个溜光。
麻哥赶上过三次调资.头一次不够资格,给人做了垫脚板;第二回是调百分之四十,由于经常回乡忙自留地热炕头,耽误太多,成了百分之六十;第三次是动盲肠手术,病假超天数,硬刷!多亏八四年国家体谅,见人涨了一次“洪水工资”。现今工资正拿八百六十毛。吃了十五年的困难补助。直吃得车间里人眼白翻,好不容易盼得孤老爹死了,才脱离了贫困线,摘掉了“老吃补助”的帽子。
前几年,厂里的头们,工程师们,司机、医生,以及有办法的人,都把乡下老婆的户口弄到厂里来了。但他不行,一条不沾边,只得把田地荒了,把婆娘弄到厂里来摆香烟,瓜子摊。仅仅两个月。香烟瓜子摊陡增了十多处。人家有的还搭了鲜亮铺面或售贷车亭。人模人样的;生意眼看就被别人抢了去。只好到城里摆了个凉粉摊。厂里到城里七、八里路,天天就两头挂着心子。瞅着空的就跑,让洪班头把脸子拉了驴腿长。然而,生意还是不景气。
那顿饭其实没白费。一连几天,小灰的兄弟伙们对麻哥相当的客气。见了他,高挡的长嘴烟都朝他猛撒。麻哥诚惶诚恐。这才觉得,不管什么人也没什么了不得,—顿“油大”就糊倒了架。人在兴奋时,智力思维变得活跃发达了。麻哥就想到,光钓些网些小鱼小虾还不够的。还该钓大鱼。
头一个目标,中号的,洪班头。
于是买了两瓶头曲和一条“阿诗玛”。怎么送呢?他并不太清楚。只听旁人瞎哄哄的乱吹过。踌躇了半天,又生怕被黑吞了,吃哑巴亏。就留了个心眼儿。用报纸包成了个包,提到车间里。当着组里一两个人的面塞给洪班头。这样,谁也不知是咋回事;又有人见证他给过洪班头一个包。
谁知洪班头接过了包,也不看看麻哥的脸色,眼色。当着几个人的面,就把包慢慢地打开了。一见东西,嘿的一声乐了:“好东西呀!来呀,大家伙来呀!今个麻哥请客!”
组里的人哄的就围了上来。
麻哥脚凉手软,差点没伤心的大哭。他痿在一只工具箱的角落里。洪班头走过去,把两瓶酒塞给他,低声对他说:“你是龟儿子!”
麻哥傻起眼懵了。猜不透洪班头这是啥子意思。
大洋马也笨手笨脚的点了一支烟,在旁边笑得肚子都痛了。
麻哥一股哭丧相,看她一眼:“笑你爹!”
大洋马揉揉肚皮,笑骂:“笑你龟儿!狗头狗脑了一辈子。结果还是吃了狗头狗脑的亏。活该!”
四
把麻哥决快活活的“朽”了一顿,见他耸着塌鼻子真要哭了。大洋马才罢休,哼着曲儿向一堆老男少年走去。
大洋马才从cd府调来厂不到一年。此处的水尚未踩热乎,这次要升百分之三十,一般来说“眼份”不大。开初,大家并没把她放在眼里头。
她长得很漂亮,高而苗条。该凹的地方都凹了下去;该鼓的地方都鼓了起来,极富性惑。平时,她也很本份的,从不轻浮。这倒使组里的男人们无端的虚她几分。
最近,她爱说爱笑。组里气氛一下活跃了。她的眼睛看起人来也特别的那个。叫小灰直叹绝:“杂种!一双眼勾魂摄魄,哎——”
有一天大洋马和人笑闹时,首先主动的捏了人家一把,那家伙勇敢机智,反应也快,反手就捏了大洋马细皮嫩肉的胳膊一下。大洋马“哎哟!”一声尖叫起来。旁边的人呆了。半天都没回过神来。
于是,一发而不可收。老贼、少年,个个跃跃欲试;于是那夸张的尖叫声就经常性的在组里响起。
烦燥的八小时渐渐地就出了别样的味道。组里一时没有了大洋马的说笑声。大家就觉得少了许多的什么东西。大洋马休了一天换休假。组里竞瘫痪了太半天。大家都这么样,显然就很麻烦了。
大洋马似乎还并不满足于此,车间里往零件总库送成品件,她也抢着跟了去。往总库送成品件是桩大苦差事。一大车几十斤重一个的大铁块子,上上下下,以前从没人自愿去。大洋马一去,就齐刷刷的站满了一车。
下车了,大洋马站在最前头,看不出她很有劲仗。几十斤重的件抱起气也不喘。直干得香汗淋淋,叫心肠软的人直爱怜,
干着干着,站在大洋马旁边的洪班头听见她身上有什么“乒”响了一下。大洋马抬起头看他一眼,一脸绯红了。然后就转身走到一扇大铁门后面,探了个头低声叫洪班头:
“洪师傅,你来一下。”
洪班头凝了一下,还是走了过去。
大洋马一脸红晕,说:“扣子掉了,等会怎么出去?麻烦你给别上。”她递给洪班头一支胸别针。
没等洪班头反应过来,大洋马已转过了身去,刷的撩起了后背的衬衣,露出了脱了扣子的乳罩带子和一堆细嫩的白肉。
洪班头眼前一片白晃晃迷人的雾,浑身血液涌胀,呆呆的木在那里。
大洋马车转半张脸,笑眯咪的说:“别呀!”
洪班头回过神来,使劲挤几下眼,满脸血胀。赶紧转身就走。走出好远,才听“呸!”的一声。
大洋马撇撇嘴:“傻瓜蛋!”
洪班头,一个性功能极强。一年可以让老婆做三次人流手术的汉子,却不贪女色。对此,小灰评价颇高:“杂种!中国难得的宦官!”
大洋马并没有因此损伤半点毫毛,照样每天和汉们打得火热,关健就是这里没有第二个女人。没有第二个女人存在的世界里,女人是绝对幸福的。
麻哥开始急眼发毛了。老瘟没“瘟”下去,大洋马又窜上来了。麻哥平常就最被大洋马瞧不上。稍一近前,大洋马就撅蹄子。麻哥发恨要狠狠打击一下大洋马的嚣张气焰。
还没轮上麻哥出兵雪恨。大洋马的家里却先起内讧。
这天,一回到家里,大洋马的男人就一把扯住她问:“娼妇!你说,你在外勾搭了多少?”
大洋马与男人本不是一种很和谐的结合。没调来厂时,一年难得有几次会面,漫长的分离淡化了他们许多的矛盾。调到一起了,吵架的时候就多了起来。
大洋马哪受得了男人眼前的这个。一把甩开他的手,破口大骂:“放你妈的屁!老娘一朵鲜花插在你这堆牛屎上,美得你不自在了?!谁是娼妇?你姐、你妈、你奶?告诉你,老娘要卖,等不到这时。在cd府就一脚把你蹬了!”
骂得男人大瞪眼。在这方面,他从来就不是大洋马的对手。每次都是以他的失败而告终的。
男人憋了半天,终于恨恨的摸出一封信。啪的甩在桌子上:“你,你个贱货!还,还嘴硬!你自己看看……。”
大洋马拿起信一看,脸一下刷白了。把信往桌上一拍:“你就信这些鬼话?呵,老娘在外面偷人养汉了。你要咋的?离婚不?走嘛,我们上法院好了!”
男人激怒了。一把拖过大洋马来,照着那玉盘似的脸上就是叮当的几拳头。大洋马咚地倒在了地上,晕了过去。男人总算扬眉吐气了。便咔咔的的按着手指头,一身松释了下来。
大洋马只休息了两天,就来上班了。她害怕病假超了,升级真的没了“眼份”。她的一只眼窝还青黑青黑的;鼻子旁,脸腮边,也有几处青肿充血。
组里的男子汉们愤怒了,围着大洋马问情由。大洋马在这堆热心热肠的男人面前,再也忍不住,哇的哭了起来。悲愤、伤心、哀怨、委屈,都一古脑的向这堆男人们倾倒了出来。
“王八蛋!谁他娘的这么坏心肝子?!”小灰青了脸子,望着面前的一堆男人们问。“她才来。跟其它男人又不熟识,肯定是我们这堆人里有人起了坏心眼!”
一时间,男人们都纷纷分析,查起可疑的对象来。
小灰闷起头听了半天。突然一眼瞄到了坐在一边看报的麻哥。麻哥自从大洋马挨打休息了两天,也着实高兴了两天。心想,这下对头了。再他妈的休息几天,稀饭就要化成水了。
小灰不知什么时候站在了麻哥的面前,把麻哥吓了一跳。小灰盯住他的眼睛:“麻子,是不是你干的好事?”
“什么?啥子好事?”麻哥一时竟没搅清汤。
“你真不明白?王八蛋杂种!”小灰挫着大牙。
“你今天是不是吃胀了不消化?!”麻哥蹦起来,也恼怒了。
那堆男人呼地围了上来,都虎视眈眈地盯着麻哥。
麻哥这才发现犯众怒了。但他又完全不知是咋回子事。看到眼前的男人们个个眼里冒火星子的样子,想到这次升级,想到前功将尽弃丁。麻哥的大汗不觉哗哗地下来了:“唉,唉,诸位兄弟,你们这是咋回事吗?……”
大洋马过来了,一把拉开小灰:“不是他,不是他!”
小灰还哼哼:“我看他最象!”
“肯定不会是他。”大洋马说。
麻哥松了一口气。这一惊一吓,把他搞虚了。虽有大洋马过来开脱,但前景已很黯淡。看着组里人那些脸色,他就明白了。
日他先人!谁他妈的这么损。麻哥咬牙切齿。他恨那写信的人,破坏了他的整个战略计划。那狗东西把他的一切努力全都毁了。
五
麻哥几次想找小灰套近乎,缓和他们之间的关系。但是不成,怎么也缓和不起来。小灰又跟以前一样了,烦他,不搭理他。麻哥伤心完了,着实心痛那顿酒菜。
其实,小灰还不是个那么放不开的角色。只是自己都还有两本经不好念哩,那能分心去应酬麻哥,和他穷对付,鬼扯哩。
调资的时间眼看越来越近。小灰也开始慌神了。他还一点没找到自己的突破口哩。
他实在是不敢再糊涂,他的情况算是最严峻。回回升级他都是有资格、无资历,每次给人家充人数、垫背。论工资,数他最低,五十六元,仅够开伙食。连买袜子的钱都剩不下。于是活得很潦草。好逸恶劳,贪烟,烂酒、醉茶,恶习三瘾占全了。又挣不来这些消受的钱。挣几包烟费,还得看厂里的经济效益好不。
无奈,只得另打烂主意。先是到外面小厂或个体户作坊搞点“二职业”。但太劳累,且挣不来大钱。剩余价值都进老板的腰包了。同学又介绍去帮人家看铺面。低声下气的又总觉还不如一根狗。只好在上夜班时,利用白天去倒卖几条烟,几条牛仔裤、乳罩什么的;上白班呢,晚上便去弄几场夜场电影票卖***上几天班有价值得多。于是经常迟到、早退、中途“溜耗子”。洪班头先是刮他的胡子,后来不说了。只管在考勤卡打xxx,一月下来,一个卡簿都花了。月底上报时,洪班头望着考勤卡愁焦了。如实报上去吧,一月工资连根毛都会扣得剩不下。于是叹口气,大仁大义,象征性的报几次拉倒。
自然,小灰也不会领他的情。怎样能活得快活些,他就继续怎样的活。
所以,这次升级,谁也不把小灰放在眼里。都认为他这次是笃定又要做乌龟,给人垫床脚脚了。
小灰却还不这样的看自己。在组里,文化程度数他为最。他“烂”,完全是因为厂里太瘦了。可在外面,谁都认为他要高人一篾片的,因为好赖是国营大厂的人,身价高,连走路说话和那些小市民都有点儿那么不同。“粉妹儿”们一个个都往他身边贴,没一个嫌他穷酸的。他明白自己的身份就在这里了。要进一步提高,只有调上资升上级了。
这两天,他也起早了。等组里人来上班时,他都干出一大堆活了。下班了,又和老瘟剽起的干。老瘟不下班,他也不收工。
老瘟鼻子都气歪了:“屁娃子!要打“翻天印”啦?!”
组里的人也心慌了。感到了从斜地里插出来的一种威胁。
麻哥惶惶不可终日。脸子干凉莱似的,干黄干黄的,一天到晚都在唉声叹气。不知怎么办才好。
大洋马表面上看还稳得起。可不知从什么时候,也不搭理小灰了。她的伤还没好,小灰自告奋勇替她到医院里弄了白药、三七粉和虎骨膏。她连笑都不还一个,还冷了“盘子”说“这又何必呢?不耽误了你挣表现的功夫?”
噎得小灰脸红脖子粗的。
洪班头一直不动声色。隔了两无,忽然把老瘟调到了另一个班次上,和小灰再也碰不上面。也没人和他剽起干了。
小灰本是属镲的,不碰不响。耍了两天单片,渐渐就没了劲头,又扑腾了两天,自觉没趣。算了,第二天干脆睡了个大懒觉才来。
洪班头不客气。一本正经的给小灰划上了半天旷工。划旷工,这还是洪班头笔下的第一次。
小灰生活又稀松了下来。大家这才松了一口气,那天,小灰又迟到了。从紧身的牛仔裤口袋里摸了半天。摸出几张姑娘照片,彩色。他扯过洪班头,把照片给他看:“怎么样,参谋参谋!”
洪班头慈祥地眯了眼,远看了看,近瞧了瞧。想了半天,才说:“不错!晤,看得出是女的!”
大洋马过来看见了,差点没笑岔了气。半天才笑出来一句话:“我的天,男人看了不阳萎三天才怪呢!”
小灰叹口气:“咱哥子这也是量体裁衣。像你这种女人,也有,咱不敢要!养不起,也不牢靠!对不对?”
“呸!混帐东西!”大洋马扑过去捶小灰。
组里一片哄笑,打闹。
小灰和组里的人的关系,空前的融洽了。
也不知怎么的。大洋马这两天贼眉贼眼了起来。象个克格勃,时时虚吊着洪班头。
洪班头,小干巴个。是个除了肚脐眼凹下去,全身几乎没有缺点的人。布尔什维克,当过兵,立过功;不吃烟,不喝茶,不饮洒,不打牌;不生病,也不请假;早来晚走,干最累最不划算的活,拿最低的奖金;不贪女色,也不近人情。可这几天他的师兄来找过他两三次。他师兄是锻压车间的锻工。每次来,师兄弟俩都在工具箱后鬼鬼祟祟地窃语。有时说着说着,洪班头脸就胀红。师兄又赶紧地陪笑,走了。
大洋马又看见洪班头的师兄来了一次。用张报纸包着一块沉沉的什么东西。她很想知道那报纸里的东西是什么。
但洪班头没打开看,就变脸变色的又把那包东西塞给了他师兄。
那师兄也垮了脸子,做忿忿状走了。
大洋马纳闷透了。看着洪班头的师兄出了车间。忽然,那结实的身影一晃,不见了。大洋马把头往两条路上长伸,也不见其踪影。大洋马诧异了。关了床子,到门口看。才发现那师兄正顺着墙根又摸到了洪班头机床后面的窗底下。
窗外的侧边,时不时总有一只眼腈瞄着洪班头。那是拱班头的师兄的。一台机床后,又有一双眼睛跟着那只眼睛。这是大洋马的。
好不容易等到洪班头拿了两把刀子上了磨刀间。窗外那只眼一闪不见了。跟着梭进来了那师兄。洪班头的工具箱没锁,他便轻轻打开,把报纸包放进去,就抽身走了。
大洋马赶紧过去,打开洪班头的工具箱。拿出报纸包打开一看:哦,原来是两把不锈钢菜刀刀坯。她明白了,肯定是洪班头师兄弄来求洪班头给开刃口面,洪班头不肯。她默了默,又忙着关上了工具箱。
洪班头磨刀回来,一开工具箱,见了里面的纸包,气急得直跺脚。把纸包拿起又放下;放下又拿起,不知怎么办才好。
不觉下班时间到了。洪班头把纸包拿出来掂了掂,挟在腋下要走。
大洋马推着车过去了。一扯洪班头:“班头,嘘,你疯了?!你能拿出这东西去?来,我有个装换洗衣服的绸布包,放在里面,我给你带出去。”说着,一把从洪班头腋下扯过了报纸包。
洪班头一凝,还没反应过来。纸包已装进了绸布包。夹在自行车的后衣架上了。
“我在厂门外等你!”大洋马的车滑了好运。才回头对洪班头喊了一声。
洪班头神了神,搓着手掌,又在原地磨了两圈,才赶忙往车间外走。
厂门外,人已稀疏。哪还有大洋马?洪班头急得一脑瓜的汗。不知大洋马出没出厂大门。
洪班头于是六神无主的在厂大门口转过去走过来。一直到广大门口又哄哄地涌进去湖水似的上班的人流。
第二天洪班头是最后一个迈进车间的。站在门口查纪律的车间主任瞪了他一眼,他也没看见。他把大洋马拖到工具箱后。喘着气轻声问:“你拿出去了?”
“嗯,在我家里呀!未必然还能上了保卫科?”大洋马笑眯了,两个酒窝儿溢圆了。
“嗨!叫我好找好等!”洪班头心子落实了。
“不消急嘛。合适了,我给你送到家里就是。”大洋马说。
“不用,我下班自己去拿。”
“自己拿?合适嘛?”大洋马声调拖出一种味。
“什么?合适!”洪班头一愣。
大洋马就光是抿笑了。
如当头挨了一大棒。洪班头整个身体都摇晃了一下,脸子完全脱色了。
“班头,莫惊慌嘛。大洋马可从来没出卖过自己的兄弟。”大洋马又笑了,口气轻松而愉快。
“那你,你要干什么?”洪班头有史以来第一回蔫耷了头。
“你还不晓得?我咋会干什么嘛。”
“老子都差点让你弄疯了,晓得个屁!”洪班头咬牙切齿。
“你这态度就不亲热了。这样不好嘛!”
“那、那、你明说吧!”洪班头简直虚脱气了。
“小事一桩。给我公正的待遇;还我应得的东西!”大洋马沉下了脸。“我工作不少年了。就因为我是女的,每次涨工资,都结你们男人垫背。和男人干得一样,涨男的,就不涨女的。和那些同我一起工作的男人比。我的工资活生生的就短一截!我这次绝对不得给你们男人垫背了!你嘛,当然了,一号种子选手;我不敢同你争。二号三号,我也不配;四号五号、六号,总排得上吧?你看呢?”
“王八蛋!……”洪班头有气无力的哼哼着。
“冷静点嘛!要有大将风度嘛。再说啦.都是社会主义的钞票,你拿得,我凭啥又拿不得?!”
六
这以后,洪班头每天只要一看见大洋马,就恶狠狠,鼓眼鼓胀的盯着她。大洋马光是笑。
大洋马趾高气扬起来。谁再来笑闹,一概不再接待。轻则,被臭骂一顿;重则,挨一巴掌,赏泡喷痰。一下子竟傲得像个什么尊贵夫人。
大洋马在姐里的形象不再可爱丁,从头看拢脚,再找不到半点有味的东西。
只有小灰不动声色,渐渐地竟瞧出些门道,瞅个机会,就把大洋马堵在个僻静处。笑嘻了地问:“喂,大姐。认不到可怜的小兄弟了?交流交流经验嘛!”
“滚,烦你l”大洋马{申起手。
小灰便把脸腮递过去:”来!小兄弟反正没人痛没人爱了,让你打够好了!打完了打饱了嘛,反正得同情,可怜,怜悯,拉兄弟一把噻!”
大洋马收了手,叹口气,欲抽身走。又被小灰扯住了,样子苦惨了。大洋马戳他一指头:“告诉你吧,别你娘的跟他们狗咬狗一嘴毛了!你的脑瓜子又不笨,咋就不开窍哩?真是!”
“开窍?!”小灰如得真谛,使劲的揣摸、苦悟了好几天。
小灰相信,自己凭卖傻大力,做老实疙瘩,是绝对操不过老瘟、麻哥等人的,得另谋生路才行。新的突破口在哪里?大洋马的点化给了他极大的启示。反正而今是个网的世界。人人都是鱼,人人手里又都提了个网;就看谁捞到了鱼,谁又做了别人网里的鱼了。
最近几天,有好几个人都在频频的开展联系和活动。洪班头在窜,大洋马在窜,连麻哥也在乱窜。小灰明白,这是到了联络“上层建筑”,开展“横向联系”的紧张阶段了。
最近,本城闹清油荒。先还边卖边涨价,后来干脆不卖了。小灰不知从何渠道一下子就搞了两大桶来。五元一斤,几百斤油,一哄而光。在组里全体人员的强烈要求下。近水楼台,每人格外多买了五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