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对啊!怎么不按套路来,不应该是我赔罪一番,然后他假意批评一番,我再赔罪一番,最后他说些冠冕堂皇的废话,勉为其难地开出几个赎罪条件,让我选择么?
难道是因为正堂里面人多眼杂,怕有人听见他的不正当“特殊要求”?还是因为屋里面还有一人,他碍于面子,羞于开口?
孟超虽然不明所以,还是揣着疑问迈步进入房间,与此同时,洪卫和军装男子也结束了谈话,由于两人一直是低声交流,加上身后正堂的嘈杂人声,孟超并没有听清两人交流的具体内容,只是零星听到,“监视”,“谨慎”等几个单一词语。
孟超巨额债务缠身,来此是找洪卫商讨还钱具体适宜的,因此对两人谈话的内容毫无兴趣,待看到军装男子转身欲离开,便走向洪卫,正与军装男子迎面而行。
军装男子有意放缓了脚步,饶有兴趣地打量了孟超一下,待看到孟超双瞳蓝黑异色时,神情微微一愣,随后嘴角上挑,轻轻道了声:“有意思。”,随后加快步伐离开了房间,消失于正堂的茫茫人海之中。
军装男子观察孟超之时,孟超何尝没在观察他,此人面容白皙清秀,五官棱角分明,身材挺拔偏瘦,也是不逊于洪卫的英俊男子,只不过这名英俊男子却有点与众不同,孟超走南闯北见过不少各有千秋的俊男美女,还从未见过一个人可以慵懒至斯,他的慵懒不单单体现在行为动作上,而是眉宇神情间自然流露出一种深入骨髓,发自灵魂的慵懒。
哪怕是看到自己双眼异色时,他脸上流露的惊讶也带有一丝懒意。
“有意思。”孟超也发出了和军装男子同样的感叹,不过相比有趣的慵懒男子,此时站到台案后的洪卫更需要孟超打起十二分精神来应对。
西城都尉洪卫将孟超和马抗两人刚刚的“眉目传情”尽收眼底,两人的眼神交流虽然只在几个呼吸之间,极其短暂,但足以让洪卫脑中一道灵光乍现,一个可能涌上心田,这个可能让洪卫怦然心动,跃跃欲试,不能自已!
脸带微笑的洪卫看着渐渐走近的孟超,两人相隔只有不到十步的距离,孟超很快就站到了水曲木台案前,另一边的洪卫脑中飞快权衡利弊,计议已定!
二堂房间内,孟超和洪卫两人隔着宽大台案默然相对而立,都未有打破此间沉默的打算,孟超既来之则安之,好奇地打量起房间的布置和装饰,洪卫则是突生妙计,思量如何布局,怎样引孟超入瓮。
正在孟超盘算着一会儿如何顺手牵羊,偷偷地顺走自己左手墙边古木书架上那个看似价值不菲的小瓷壶时,洪卫率先敲定了自己的临时起意,出声打破了两人之间的沉默,沉声问道:“银子可有着落了?”
鉴于表姐一家和孟超类似家人的亲情关系,洪卫省去多余闲话,开门见山直戳主题,抛出核心问题,同时目不转睛地盯着孟超,等待着答案。
孟超进入衙署前已完成了一段旁人极少经历的心智蜕变,如果说此时站在台案前的人是昨天晚上那个六神无主的孟超的话,一定会被洪卫的问题臊得面红耳赤,羞于回答,而一旦解开心结,摆脱桎梏,凡事坦坦荡荡,只求问心无愧!
“没有!”声音洪亮,言简意赅,孟超不卑不亢地给出了自己的答案。
见过不要脸的,没见过这么不要脸的,满腹盘算的洪卫被孟超的理直气壮弄得胸闷语塞,不知如何形容眼前着恬不知耻的受降城“恶少”。
面对神情坦荡的孟超,洪卫先前胸有成足的心境一下子就被破坏掉,什么巧设疑云,什么循循善诱,之前思量好的计略统统被忘之脑后,此时洪卫脑中只回荡着一个字,忍!
深吸一口气,洪卫竭力平息胸中即将燃起的怒火,咬牙切齿地勉强继续问道:“可知袭击朝廷钦封官员,按律该当何罪?”
“治不义大罪。”孟超光明磊落,直言自己可能面对的制裁。
“哼,可知受降城如何处置不义罪犯人?”洪卫冷哼一声算是默认了孟超的答案,正言厉色地再次追问,与此同时,内心不由得一慌,眼前的少年似乎并不如自己想象般那么好摆布。
孟超一直腰杆笔直地与洪卫对面而立,回答问题时神情自然,眼神静定,语气轻松,即使说到治罪之处也未见丝毫局促不安,反而一副理当如此的姿态,如果深知孟超品性的徐元亨在此,看到孟超如此淡定神情,一定会不懈地笑骂一句:“打肿脸充胖子!”
可惜,洪卫与孟超只不过在昨天有过一面之缘,短短不到一个时辰,最终还不欢而散,所以洪卫根本无法知道孟超平静的表情下,内心已然吓得肝胆俱裂,气得跳脚骂街了!
孟超回答“治不义大罪”纯粹是随意一说,因为他也只说得上来这一项罪名,结果万万没想到还蒙对了,天理何在啊。
不义罪位列《晋律》十罪之一,虽为重罪,但依触犯程度量刑不同,孟超九岁就离开了降城,如今刚刚游子返乡两天,怎会知道受降城的官吏如何处置不义罪犯人的。
“小爷连啥是不义罪都弄不清楚呢,还问我如何处置,总不能是罚银四千两吧?”
孟超腹诽归腹诽,表面还是作态十足,微微摇头,含笑回道:“小侄愚笨,还请大人告知。”
进门前自称罪人,如今变成小侄,不外乎就是希望洪卫念及张婶,手下留情,别弄个“刚当死罪!”来。
洪卫已完全被孟超神乎其神的演技蒙蔽了双眼,还以为孟超是故意佯作不知,跟自己玩明知故问,脸色立刻阴沉下来,怒火腾腾上窜,不过该说的还是要说,要不怎么将孟超诱拐到马抗那里。
“服力役。”洪卫忙碌一上午似乎站累了,说完便坐到了台案后面的椅子上,右手拇指和食指揉起脑袋两侧的太阳穴,面前这小子太气人了!
服力役?这倒出乎孟超的意料,难道刚才一声小侄起作用了?一千四百两白银的汤药费自己铁定是拿不出来了,目前看来只有俯首认罪一条路可行,罚入力役便罚入力役,总强过成为小舅的私人收藏品!
“那要服役多久?”孟超可不是初出茅庐的愣头青,有些事情必须事先弄清楚,比如服役期限,到时候弄个终身服役可就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了。
听到孟超询问发配服役时限,洪卫缓缓放下揉着太阳穴的右手,身体向后仰靠在椅背上,抬头看向孟超,眉头紧锁,困惑不解道:“你要想清楚了,一旦罚入力役绝难脱身,而且你是戴罪之身,势必发配到环境恶劣,劳动繁重之地。稍有不慎,可就永远回不来了!”
孟超年轻且冲动,贪财又惜命但绝对不傻,当然知道罚入力役的犯人一定会被发配到修河堤,补城墙等劳动量极大的工地,苦点累点都无所谓,主要是看有没有脱役的希望,所以服役时间长短是关键。
“多谢大人关心,小侄失手错伤几位军候大人已犯重罪,内心自责羞愧难当,恨不能以身替代二位受伤者遭受病痛折磨之苦,然小侄能力有限,一不懂医术难帮伤患续劲接骨,二无力购买灵丹妙药,所以选择接受法律公平制裁,以求心安,以慰伤者!”
孟超语气诚恳,言辞凿凿,说完话再次向洪卫抱拳鞠躬,希望洪卫成全自己那颗愧疚的赎罪之心。
洪卫似乎被“恶少”孟超真挚的话语所感动,轻叹一声,缓缓说道:“谅你初犯,而且认罪态度诚恳,本都尉郑重向你保证,都尉衙署绝对会给你一个公正的审判。”
洪卫发现台案前的孟超并未起身,依旧保持这抱拳鞠躬的姿势,摇头失笑,“恶少”不听到准信不抬头啊!
“据我估计,役期不会超过五年!”洪卫终于说出了孟超渴望听到的话语。
“多谢大人法外开恩,从轻发落!”深舒一口气的孟超抬头起身,对面的洪卫面露微笑盯着自己,立刻报以一个大大的笑容,不管他以后有何阴谋,至少不用还钱了,理当开心大笑一下!
事情的发展似乎异常顺利,一千四百两的汤药费不用赔付了,虽然挺对不起那两位受伤的军候,贫困潦倒的孟超只能在心中默默地说一声抱歉,以后再寻找时机补偿二人遭受的痛楚。
正当孟超准备告辞回家之际,洪卫叫声且慢,问道:“那套白打术你从何处学来的?”谈完公事,自然可以谈谈私事,洪卫一直对孟超那套虎贲白打术耿耿于怀,想不通一个小无赖怎会许都宿卫军的“传家之宝”,而且他那套似乎还是加强版,对此,洪卫一直疑问胸中,实在不问不快。
昨日下午,张婶担心孟超年纪小,莽撞误事,特意将洪卫的身世背景全盘告知,因此,孟超对于洪卫能够认出自己的拳脚套路,一点也不惊讶,当年自己学拳时,徐元亨未为对自己隐瞒,一五一十地将白打术的出处告诉了自己,所以孟超觉得此事无需隐瞒,实话实话道:“小侄师承义父!”
“哦?你义父?徐元亨?”洪卫对此答案略显惊讶,原本以为孟超的师傅另有高人,没想到居然是西城“大恶”所教,如此看来,十分有必要派人彻底地调查徐元亨一番,难保当年无法无天的“大恶”不会有其他特殊神秘的身份。
孟超看到座位上的洪卫眉头微皱,似乎陷入沉思,不禁暗笑张婶的这位表弟忒爱瞎操心了,已故去的一名老流氓都能引起他的求知欲,这人实在偏执于渴望掌控一切!
无意间激发了洪卫的求知欲,算是孟超此行的意外收获,没准义父的身世之谜能有些突破性的实质进展,孟超乐于不劳而获的成人之美,更爱坐享其成。
不敢继续耽误都尉大人思考问题,孟超身体微屈先前迈上一小步,拉近两人距离,轻声向洪卫告辞。
今日上午孟超肯来找自己面议,洪卫便不会担心其退缩跑路。
如今,两人只是私底下达成了共识,正常的司法程序无论如何还是要照常执行,洪卫嘱咐一二,明日上午会派衙署公差到张婶家押他归案,需事先知会表姐一声,免得她受惊担心,便挥手让孟超离去。
孟超再次满头大汗地挤过正堂,浑身酸疼无比,不过心情着实美丽,活动了一下四肢,踩着地上的树影,哼着小曲向张婶家赶去,一旦回去太晚了,肉菜肯定会被老王头一扫而空!
二堂内,洪卫坐在台案后,一脸严肃,忽然,洪卫英俊地脸上逐渐绽放出灿烂的笑容,在爽朗的大笑声中,洪卫腾地一下站起身来,大步走出二堂房间,投身正堂的滔天繁忙中!
笑从何来?事随所愿尔!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