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家的绣楼东西走向，一共五大间。这楼不光是全村的唯一，也是十村八寨的唯一。这是方家千金小姐们的住所。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大家闺绣们，可以在自己的绣房里，将全村尽收眼底，饱览四周的田院风光，这也是一种莫大的精神享受。在那个贫穷慌乱的年代，能专为自己家的千金盖起绣楼，可见这方家决非一般的富有。

这绣楼是木头的楼梯，木头的楼板。南北通透的大窗户。因为高人一头，大人一膀，夏天格外地通风凉快。那里外卧砖的墙体足有50多公分厚，冬天能够保温，夏天能够隔热，可以说匠心独居。那清砖瓦房的屋顶上，藏龙卧虎的图案很有威摄力。围着房檐镶嵌着一圈烧制的圆形图案：飞禽走兽、花草鱼虫、历史典故……在这贫困的农村里，这绣楼就显得格外地养眼豪华，犹如皇宫搬进了贫民窟。

在这栋绣楼的前后左右，那是屋连屋，院套院，这就是方家的深宅宝居。方家豪宅成片，绣楼富丽堂皇，那做买卖的商贩，那路过的客人，都会在这座豪宅面前不由地就停下了脚步，仔细地观察欣赏一番。

童年时代，也就是新中国建国初期，我曾爬过这个绣楼。那时方家早已经败了家，只剩下这一栋楼。那是我第一次上楼，也是唯一的一次上楼。那木头楼板发出的“咚咚”声，至今还响在我的耳际。

方家虽然如此富有，但家丁并不兴旺。常言说，富不过三代。方家不知是从哪一代发了家，也不知是从哪一代败了家。在上个世纪五十年代，当方家最后一个方老头垂暮之年时，这座大院就只剩下那绣楼的楼座子，楼前只有一条二尺宽的小过道。那成片的房屋院落，都零打碎敲地卖给了别人，成了异姓的家院。

这方家老头没有后，早早的就成了孤家寡人。人们常说绝顶聪明，这方家最后一个老头就是个绝顶的人。他的白胡子有半尺长，他的头发也是雪白，只是长了一圈，头顶上却是寸草不生。如果头发长长时，头顶就是个天然的湖泊，真应了那句话：高峡出平湖。据说，这方家败落，都是抽大烟和赌博的结果。因为那楼座子不能分割出售，如果能得话，这楼座子恐怕也早就不保了，那方家最后一个老头，还不知会落脚到哪里。

洼下村另一个住房有名的大户是郭家。郭家那面向大街的门楼，比方家还要气派。

这郭家的大街门楼，结构复杂，凹凸有致，不用一颗铁钉，全部都是木制结构，雕梁画栋，金碧辉煌，五彩缤纷，户对上面还画满了山水人物。那工艺绝非出自一般人之手。两扇红红的油漆大门贼亮贼亮，门当守在两边。门口外蹲着两个大石狮子，给人一种威严、神圣不可侵犯之感。儿时的我们，只敢在门外偷偷地摸一下石狮子，却从不敢跨上大门的台阶，那门当让我们迈不开腿，那户对也让我们不敢抬头。我们从不敢进入大门半步。

如果真得迈进大门，院里却是面貌全非，不仅狭小，而且都成为危房败屋，和街门楼完全是两重天地。若说大门楼是皇宫，门楼后面就是贫民窟。如此大的落差，任何一个外乡人都不会想象得到。这完全是一部败家史。这郭家败得也很惨，听说也都是抽大烟、玩钱赌博结出的果――只给后人留下一个门楼，说明他们也曾经十分的富有辉煌过。

郭家也留下一个老头，和方家老头是同龄人。郭家是从谁的手里败得家，是什么原因败得家，只有他们自己最清楚。每天中午饭前后，郭家老头常常坐在门楼下，用手捋着稀稀拉拉的几根白胡子，垂下那松松垮垮的上眼皮，这时，他的脸就象是山核桃，分不清有多少折皱，也不知道纹路有多深。他的皮肤失去光泽，他的肌肉失去弹性，时光从来都是公平的。坐在门楼下，对他来说，或许就是一次历史大穿越，他又回到富有的从前。睁开眼看看后院，他又回到现在。他或许在怀念以前富有的生活，或许在总结败家的教训，埋怨不争气的前人或是自己……

这方、郭两家的败家史，就象两把标尺，树立在全村人的面前。不抽大烟、不玩钱几乎成为各个家族的家教。再说，洼下村本身就贫穷落后，也没有那份开支。发现年轻人不务正业，不要说本家族的长辈，就是外族人，也会把警告的话，甩到其家长的脸上。

前车之覆，后车之鉴。

韩梅抚摸着妻子尹媛的秀发悠悠地说到：“我带你回洼下村，你看到南面的第一条街道，那就是我所说得小河。你看到的第二条街道，也就是有土地庙的街道，那就是原来的主街道。那第三条街道就是后路沟。那第四条街道就是后来开发的新街道。村外那一片片现代化的新房，那就是过去的芦苇荡。过去的一切都毫无踪迹。我只要一闭眼，就想到儿时的生活状况。满眼的芦苇，满耳的蛙蝉鸣声……”

尹媛发现，老公的手抚摸着她的秀发一动不动，两眼发直。她知道，老公又陷入深深的回忆里。童年，多么难忘的童年。她也一动不动地紧依着老公，不忍心打断老公那缠绵的思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