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云琴看了半天，小声向他道：“你就坐进来吧。”见他看过来的眼神中有许多话要说，她侧耳听了一会儿外面车夫越来越响亮的歌声，微微一笑，声音还是放得很低：“你以为到了我这个地步，还在乎那些有的没有的规矩吗？”说着她努力往车厢板壁上紧靠过去，指了指薛嘉行道：“让他好好睡着才是正经的。”

把身体朝里挪了挪，薛季修终于能让薛嘉行斜躺着伸直了脚，与江云琴也保持着不至于太过分的距离。

马车应该是被维护得很好，转动起来几乎没有吱吱轧轧的声音。马蹄既稳，路面又平，行走起来很少颠簸。车夫重新起了一首歌，歌声清悠，伴随他自然的晃动有了一种抑扬微妙的节奏。

“颐州城呀，好风光。湖山美如画，往来迎四方。”

薛季修一直默然地想着事情，此时忽然看向江云琴，借了歌声的遮掩低声向她问道：“你愿不愿意跟我成亲？”

车厢里没有风。可是江云琴感到喉咙里凉凉的痒痒的一丝上来，好像吞下了一片羽毛，不由得也咳起来。她意识到自己是错怪王爷了。人在非常惊奇和尴尬的情况下，有时候就会咳嗽，和尘灰进了鼻子会打喷嚏是一个道理，算是自我保护的机制。

怎么我们这片地里的其他白菜是都冻死了吗？江云琴很想说句笑话来缓解眼前的气氛，但一直无法止住咳嗽。直咳到脸颊发热，眼睛里也觉得润润的。

“秋冬黍羊肥来，春夏藕荷香。诶，客人你们没事吧？”车夫的声音从外面传进来。

“没事，我妹妹常这样。吃颗丸药压压就好。”薛季修朗声答了，回头又看着江云琴，眼神分外清明而笃定：“这话可能会伤到你。但我只是想为我三哥做点事情。”

他垂头看了看枕在自己膝上的薛嘉行，轻轻地又道：“我以为大哥向来不喜欢三哥，我不知道他会放下架子写那样的信。我一想到大哥写信时候的心情，就觉得我应该要为三哥做点什么。”

“道中儿郎驰骏马，闺中娇娘绣鸳鸯。”

江云琴缓缓地眨了眨眼睛：“我有点不明白你的意思。”

薛季修看了看江云琴，又低下头看了看熟睡的哥哥，最后看回江云琴，有些不能确定地说道：“这是他希望的。你没有听他说过吗？”

“噢……是这样吗……”江云琴把头靠在车板上。坐着很稳，靠到板壁上去还是会觉得有些颠动磕着脑袋。但是没有关系。她把眼睛闭上，感到眼球和眼皮之间有一层水膜。她疲倦地说道：“那我想一想。今天发生太多事情了。”

“承平享盛世，国泰民安康。客人，闻达巷到了，是拐进去对吗？”

“对。时间不早了，你手脚轻着点。梧桐树边有两个灯笼的地方就是了。”这句话说完，薛季修便沉默着。他可能是说错了话了，但迟早都是不能不说的事情。

好在这沉默很短暂。停了车，车夫主动跳下去敲门，小杉和小槐很快地过来应了。

“先把三少爷扶进去，等会儿我来关门。”直到他们把薛嘉行扶进门去，薛季修才护着江云琴下车。趁车夫没有注意时，他在江云琴耳边轻声说了句：“先进门。”

两个人站在影壁前面一同把门闩好。本来是很平常的举动，现在忽然有了新的意义。

也许将来的三十年五十年里，他们都会一直在一起做着类似这样的事情。仿佛突然间一眼望到了自己人生的终点，两个人都觉得有点害怕。

门外轻快的马蹄声有些远了。薛季修道：“你一个人能回去吗？其实可以睡在这里，我让小桃陪你，花园厢房很清静。”江云琴在风帽底下的半张脸看不清晰，大概是微微笑了一下：“不用了。明天不好收拾。三五个地痞流氓我还对付的来。”

薛季修还想说点别的，但已经没有什么可说的了。“那好吧。等车夫走远了我送你出去。”

“也不用。”江云琴停了一阵，又笑道：“如果我说让你好好照顾他，会不会听起来很奇怪。你照顾他的时间比我长太多了。再说，和他在一起的时候，反而我才是受照顾的那一个”她退后两步：“那今天就这样了。”

薛季修看见她把身上穿的松花绿羽缎大氅褪下来，翻出里子朝外裹紧了身体束好，合起风帽后向他摆了摆手便轻巧地跃上了门墙。

她的足尖在檐瓦上点了数下，发出雨滴般的轻响。深沉泛黑的墨绿色在夜幕下如同一团云影。微微的风声掀动中，薛季修只缓慢地眨了几下眼睛，江云琴的身形就在门墙顶上去得远了，只剩下一点青羽水鸟似的影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