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走进厨房，向江云琴道：“三少爷在和老爷子大夫下棋，好像不用我伺候。还有什么需要我帮忙的？”老爷子大夫是小桃对封三太爷的专属称呼，以示她对他双重的尊敬。

江云琴正忙着把菜篮里种类繁多的野菜清理出来，随口道：“这些菜有点混在一起了，不如你来帮我理理，该洗的洗，该择的择。”

小桃看了看那青草似的一堆，不好意思地道：“好惭愧啊。我十岁开始跟在两位少爷身边，之后再没洗过菜了，怕做得不好。要不我去跟华镜换换，我给老爷子大夫洗衣裳。”

“那也好。谢谢你了。”

小桃回头向她一笑：“老爷子大夫是薛家的恩人，我给他做点事是应该的。”

不一会儿华镜进来，安静地接过了江云琴手里的活计。江云琴站着看她熟练地把野菜分门别类放在大小不一的筐子篓子里，忽然生出很深的愧疚感。

“小桃说她自打跟在少爷身边就再没洗过菜了，我却把你们一个个使唤得跟农家丫头似的。”

华镜抬起头诧异地道：“这有什么的？农家活我做得很开心啊。要让我弄得跟小玫似的，我才不乐意呢。我吃得好，穿得好，姑娘待我又和亲姐妹一样，就拿公主来跟我换，我都不换。公主还有好多规矩要守呢，不是吗？”

她提到了公主，江云琴不由自主就想到了殷世静的那封信，还有自己猜测的他传信的目的。也许自己应该更开诚布公一点。什么都闷在心里，真有些辜负了她们毫无保留的这一片心。虽然这件事她们给不了太多建议，但是风里雨里，大家撑的是同一把伞，她们有权利知道得更多。

下定了决心，也不急在这一时。江云琴去到院子里和阿雅拉一同往缸里打水，准备先处理那两只棘手的河鲀。

薛嘉行从棋盘上偶一抬眼看见了，觉得胸口一线似乎被一双手拧住了似的绞着痛，自言自语似的道：“很多时候还是觉得自己太没用了。”

封三太爷一边思索棋步，一边手执棋子在枰边轻轻敲着：“定心。照你这么说，老头儿我不是跟你一样没用？这我可不承认啊。你用不着想这些，她比你壮实多了，一头牛似的。”

几年之前江云琴的确可以说壮得像小牛犊，历经波折之后，现在的身形更偏向高而瘦的一方面。但她提起重逾十斤的水桶时的确是一种举重若轻的感觉，合两人之力，很快就把水缸打满了。这只厚壁水缸能装百来斤水，外部下端有一个虎头形状的凸起，正对一条水沟，虎口里塞着木塞。

江云琴拔开木塞，虎口中立刻冲出一股清亮的流水，有小拇指粗。把河鲀在流水中冲洗一阵，她将鱼身翻来转去，用一把青刃尖刀切下了胸、背、尾处的鳍，全神贯注地开膛破腹，剥除鱼皮，剔去眼珠，将腮、舌、内脏与鱼身分离，清理黏膜，取出鱼脑。青丘之屋的厨房里有三四把这样锋刃上闪着乌青寒光的尖刀，虽然不知道为什么封三太爷会把这些看着就像古物的利刀当厨刀来用，不过切起东西来真是顺心顺手，非常爽快。

河鲀毒聚集在血液、脏腑、脑子等处，处理时务必万分小心。鱼鳍、鱼皮和鱼舌都是可以吃的，鱼肝纵有剧毒，然而鲜嫩非常，弃之不食就太可惜了。江云琴仔细洗净双手，把那一盘清理好的河鲀端起来，向阿雅拉道：“另外那只盘中的两副鱼肝我已经切好了口，等会我再去多打些水来，你务必把里面的血冲洗干净，直到鱼肝变白。”

河鲀肉盖在碗中，先放在厨下。打好了水先处理刀鱼，这就比处理河鲀简单得多了。江云琴捞起刀鱼快速地剖腹去肠，华镜看了说道：“好像有些地方是用一根筷子把鱼肠搅起从口中取出，可以留下一条完整的鱼。”

江云琴手里不停，口中道：“总觉得有点下不去手。鸡鸭鱼肉什么的，吃就吃了，好歹宰杀的时候给一个痛快，吃的时候不要浪费。说起来也还是自私，既不愿意放弃口腹之欲，又不想心里头不安，只好找个理由开解自己罢了。”

剖好的刀鱼洗净，取其中十二条码在盘中，洒上蜜酒、细盐、少许葱姜丝，须得稍稍放上一会儿。另外四条揭去鱼皮，刮出鱼肉，盖在鱼皮内面用刀背轻拍，鱼刺便大多嵌在皮上。抹下来的鱼肉泥放在粗纱布上再过一遍，拣出剩余的少数短刺，加盐酒姜汁。

江云琴把碗交给华镜，吩咐道：“搅匀，上劲，做小鱼丸你会的吧？”说完回头把浅腌刀鱼上头的葱姜丝夹去，放进旺火蒸笼里蒸。

河鲀已是人间至鲜至美之物，不需太复杂的烹饪方式。炒锅里摊几片五花肉煸出肥油，入葱姜爆香，把在油里稍稍炸过的河鲀下锅，烹入糯米黄酒、上好秋油、糖，加水焖煮至汤汁将收时，放洗净沥干的秧草同烧。

秧草，又叫草头，黄花头，今天得的这一把非常新嫩。青梗马兰头也很嫩，择净了在加了盐的沸水中烫一会儿捞出，用凉水冲洗，挤净涩苦的汁水，切碎加入盐糖，滴上几滴香油，与同样烫过切碎的香干同拌。

水芹拌香干也很好吃，不过重复是没有必要的，素炒更可见其清香之味。厨房檐下有熏香肠，橱柜里有油面筋，都是现成的。蒌蒿炒面筋，嫩蕨炒香肠，再简单不过的两样家常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