通常来讲，江云琴出门不管做什么，结局都在吃上。既然已经吃饱了，就生起一种走到终点的疲倦，她用双手盖在脸上，打了一个大大的呵欠。

薛慎行的夫人正好看到了，向她笑道：“江大小姐一路劳顿，现在困了吧？反正离典礼还早，要不要先午睡一下？”完全是一种对小孩子说话的语气，毕竟她的孩子和江云琴年纪差不多。

薛夫人吩咐丫鬟去安排客房，那丫鬟却凑到她耳边悄声说了几句话。这所房子是老宅，并不算特别宽敞，今天来的客人少说百来个，需要休息的客人早已将客房住满了，有些还安排在了相邻的同宗人家里。薛夫人知道江秋迟富甲一方，江云琴又是郡主的女儿，也不敢怠慢，于是道：“大小姐去我的房里睡好不好？比不得你们家里，还算清静舒适。”

江云琴点点头，那丫鬟便领着她去了薛慎行夫妇的卧房。丫鬟客气地招呼了她几句，匆匆忙忙地又走了。

似乎内院里所有的下人都去了前厅，倒真的是非常安静。然而江云琴并不想睡觉，母亲也常说吃饱了马上就睡是不好的。她偷偷地溜出门，在院子里伸了个懒腰，四处走走看看。

薛慎行夫妇的这个院子极小极简，一副白石桌椅，几处花木盆栽，到底是没有什么特别好看的。江云琴把头从院子西边的月洞门探出去，外面的游廊小巧曲折，煦风中浮着清淡的栀子花香。

到游廊上走一走，应该也不算特别失礼的事。江云琴迈步出去，转了两个弯，视线前方出现一座小有丘壑的假山。

那假山看着很有年头了，不知是人力养护还是天工巧夺，上面油绿乌青的苔痕纵横交错，总是在很巧妙的地方生出蓬蓬小草，真有青山栈道，奇树森森的感觉。月洞门的形状正好将假山框住，活像一副画在扇面上的青绿山水。

江云琴走近了想细看，从假山的缝隙中，她隐约瞥见了一个女孩子的身影。那是非常美的一个女孩子，清逸出尘。江云琴一直没能理解的“不食人间烟火”这个词，终于从她身上看出了一点意思。

这个女孩子看起来比自己年纪大一些，面前摆了一张高几，几上陈放着一色天青玉瓷的镇纸笔洗，此外只有数卷白纸，一方墨砚。

她不时发出轻声的咳嗽，仿佛身体不太好。咳得严重了她便停一停笔，眼睛仍然盯着面前展开的纸面。江云琴喜欢她那种心无旁骛的专注神情，明灿似星的眼睛里有一种倔强的英气。

她的五官亦如刀笔刻画般立体，精致之余多了些棱角，更显得与众不同。蘸墨下笔时她总是用左手牵住右边的袖子，即便如此，宽长的衣袖边角上还是落了几滴墨汁，但她似乎并不介意。

关于衣料，江云琴从小听着，不懂也懂了。白中透着青蓝，锦坊里称作霜色，这种雪瑞薄锦如霜雪明，又如霜雪轻盈，尽管不算极上的妙品，一匹的价值也在五百两上。

江云琴正看得出神，忽然有一个细嫩清脆的声音在身边很近的地方响起：“哪里来的野丫头，在这里偷看什么！”江云琴吓了一跳，扭头看见一个十岁出头的粉衣小女孩正叉着腰站在自己身边，愤怒地仰头瞪着自己。

她上前一步想要解释，未料脚下一空，眼前的东西忽然变得缭乱，瞬间之后便感到尾椎骨上传来阵阵疼痛。原来假山真的是需要每天浇水养苔的，否则这样晴好的天气，假山下的土地不会这么泥润苔滑。可惜她知道得晚了点。

“你凶什么，我早就知道有人在这里了。”薛嘉行走了过来看着小桃，语气似有不满。他看到坐在地上还呆着的江云琴，忽然神色一变。

“对不起，对不起。”江云琴一回过神来，马上忍着痛小心翼翼地从地上爬起来，行了一个礼道：“我不是有意冒犯姐姐。路过这里，见姐姐生得好看，忍不住多看了一会儿。我……我这就回我来的地方去。”

薛嘉行抓住她的手腕，向小桃道：“去给这位姑娘找件换的衣裳。”说着把江云琴牵到了高几旁边，从地上放的一个更换笔洗的清水桶里舀了一勺水看着她。

江云琴伸出泥污的双手，心想这个姐姐真是好人，说话又这么温柔。虽然声音低沉了点，多半是生了咳病的缘故，不免还有点同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