歌声只有一线，虽然相隔较远，入耳仍是婉转曲折，勾魂摄魄。有一个俏丽的女子剪影映在船中最高处合围的轻纱上忽大忽小地变幻着，相比之下那些偶尔还能看清身形面目的华裳舞姬和乐伎，就显得只是陪衬而已。

听到一个段落处，薛季修出声解释道：“唱歌的这个就是妙莺姑娘。颐州城里普通的人想要听她一曲，每年只有这一次机会。从二月初二开始，逢四、六、八、十的夜晚，千羽凌波阁都会派出这样一艘游船为花朝节助兴。初二那天是一年来阁中最为出色的几个新秀共演，其后当然是名动天下的那四位红人各自独占一夜。王爷来得真是很巧。”

“原来如此。”殷世静又听了一会儿，花船去得远了才道：“你说是为花朝节助兴，那么十二日花朝节的正日子，是不是就能有幸得见她们四位同台献艺了？”薛季修笑道：“同台献艺是有的，只是没有游船了。多少人捧着大把的银子四处求告，真正能登上烟羽洲观艺的不过寥寥一百二十人而已。”

两人一齐把目光投向湖面，烟水苍茫的远处，隐约有一处较为深重的阴影。

仅在二十年前，烟羽洲还只不过是一块有众多水鸟栖息的小洲，唯一的人迹是一块大石，上面刻有当朝文宗观景后留下的“千羽凌波”四字御书。也正是为了保留皇帝御赏题书的景致，百十年来除了防洪清淤，再没有人登上过这片土地。

不知道是谁，也不知道用了什么方法，总之有一座艺阁在烟羽洲上悄然修建起来了。好在二十年过去，千羽凌波的盛景并没遭到破坏，鸟儿们繁衍生息，热闹更胜从前，人们就把这座原本没有名字的艺阁叫做千羽凌波阁。

以御笔题字来称呼艺阁，无疑是一种很高的赞美。不过千羽凌波阁初建成的十年里，只热闹过开头的一阵子，那时候还没有人这样叫它。众人的新鲜劲头过去以后，都觉得这座无名艺阁虽然自有其妙处，可是立着那么些琐碎的规矩，简直不像是个寻欢游乐的去处。反正颐州城内艺苑多如繁星，这里还要乘船越湖方能到达，拥趸更加零落。变化发生在不知不觉到来的第十一年。通常艺苑能有一两个叫座的优伶艺伎已属不易，千羽凌波阁一下出了五个。

人才本就难得，艺苑歌馆之间的倾轧竞争又十分激烈，有些崭露头角的新人也许一两年间就会凋零无踪，能熬出头靠的不仅是技艺，还要有身经百战的经验和极佳的运气。千羽凌波阁这五个都是豆蔻年华的美貌少女，风采各有所长，也未曾沾染世气。那时会去烟羽洲的只剩下闲情雅兴的贵胄公子，一见之下无不惊为天人。口耳相传，添花增色，颐州城内无人不知凌波五仙的名号，可是想要一见就难了。乐钱要价高昂不说，每晚仅接待一百位客人，也只有凌波五仙的其中一位登台。

令人称奇的事还在后面。只三五年间，数次更替，阁中的顶尖红人已经换了一批，依旧是年轻美貌，绝艺超群。艺阁不仅没有衰落，声名反而水涨船高。昔日的凌波五仙各自为人妻妾，夫君非富即贵。许多仰慕她们的男子积蓄还没攒够，却先听到了她们相夫教子的贤良名声。未尝一睹凌波五仙的妙姿绝艺固然让人遗憾，可是据见全了五仙的人说，如今千羽凌波阁中的这四位比之五仙，只有胜而无不及。不要说冠绝颐州，找遍天下也多不出一个来。其中妙莺善歌，彩鸾善舞，雪鹤善琴，巧雀善说书词，无一不是风华万千，性情上又大异其趣。无论是什么样的人，总能在其中找到一个自己喜欢的。

殷世静由衷感叹道：“几年前京中最有名的歌伎穆红叶，我当时听过几次，以为歌艺一道已尽于此。现在只是浮光掠影似的领教了一点妙莺姑娘的歌喉，才知艺海无涯，天外有天。”薛季修笑道：“王爷只是素来不好游冶，见到什么都觉得新奇罢了。以后王爷常住颐州，大可从头开始，学吉王殿下做个逍遥王爷。”殷世静道：“你在笑我所见不广？不过也是，你就算并非千羽阁的座中常客，那四位名伎中说不定也有人暗中倾心于你。将来娶上一个回家，天天看着自然就不稀奇了。”话中暗嘲他那一堆女子所赠的定情信物。

薛季修的表情像是水中的倒影被一颗石子所惊扰，起了一阵波动：“微臣……微臣辞婚，并非因为心有他属……”殷世静想了一阵，方才明白过来，安抚他道：“你不用担心。我不是替我那个妹妹逼婚来的。上有皇上是她的如父长兄，下有吉王是她的同胞哥哥，说什么也轮不到我来替她操心这件事。你先坐，我们再喝上两杯。”

薛季修满饮一杯君子酒，酒不醉人，脸上却有几分恍惚。“夔阳公主殿下……凤体可还康健么？希望我辞婚的事，没有对公主造成太多困扰。”他再饮一杯，看着殷世静说道：“公主纵然尊贵无双，毕竟还只是个年轻的女孩子。这话我说并不合适，不过在王爷面前，说便也说了。如果因为这件事让公主遭受不必要的非议，我……这不是我的本愿。”

“不用担心，她好着呢，还是那么一阵一阵地来劲。一个她，加上一个陆大小姐，整个皇宫只差没有给她们翻起来。”殷世静说的是实情，但他很少用这样俏皮的方式说话，难免流露出几分刻意。两人避而不谈的话题因为他的一句笑话，现在不得不摆上台面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