华镜也还在继续剥她的香榧。她怕冷，生了一个小炉子放在脚边，剥出来的壳直接投在火里。炭火起得旺，果壳落进去马上腾起一阵火苗，烧得满院子都是烟香。

这是一座看上去最普通的农家小院。三间茅草屋，一排矮竹篱，合围成一个大致的长方形，正中间打了一口井。院角种有一棵大香樟，江云琴站在树下喂鸡，撒一把，看一会儿，仿佛觉得很有趣似的。平时只要把饲料放进食槽就好，今天她已经在那站了好一阵子了。

喂鸡的饲料没有什么特别的，每天厨房里摘出来的菜叶一类切碎了混上麸糠、碎米、豆麦。鸡鸭也没有什么特别的，还是那六只：一对芦花鸡，一对大白鹅，一对绿头鸭。

“你们快来看！”江云琴向华镜和阿雅拉喊道，此时扑棱棱一阵振翅声，有什么东西从地上很快地飞进了树叶里。“哎呀，飞走了。”

她脸上露出很惋惜的样子：“这几只喜鹊在树上待了一天了，刚才居然飞下来和大白它们抢东西吃。”

阿雅拉把木盆放下，站起来拍拍裤子，笑道：“灯花爆，喜鹊叫。不知道有什么喜事要来了。”让人意外的，她说的是一口柔软的颐州话，任谁听了都会觉得是个土生土长的本地姑娘。

“接下来应该都是好天气，这算喜事吧？我也不需要什么别的喜事了。没有事就是最大的喜事。”江云琴把饲料均匀地铺在食槽里，最后把盆子整个翻过来，在食槽边上笃笃扣了两下。其实铺得匀不匀并不重要，只要那六只肥鸟高兴，随时都可以把饲料刨得满地都是。

阿雅拉走到井台边，伸出双手向正在走过来的江云琴道：“蚬子剥好了。这个我来洗吧。”

“那正好。蚬子壳也洗一洗晾着吧。”江云琴递出手里的木盆。“有空的时候用杵臼捣碎了可以当肥料。铺在泥地上也很好，就是不够多。”

“多肯定是够多的。就是我不稀得去问他们要。”华镜这一下丢得特别用力，榧子壳把一根细炭敲断了。“如果不是依依送过来，我们根本就不会知道有蚬子——他们压根都没想告诉我们。”

江云琴走到她身边坐下，拿起一颗榧子仁送到她嘴边：“反正也不是蚬子最好的季节。有就吃，没有就不吃。”华镜张嘴之前犹豫了一下：“我刚才已经偷吃好多了……”江云琴赶紧把榧子仁拿回来放进自己嘴里：“那你不许再吃了，晚点吃不进饭。”说着把装榧子仁的小碗拿起来掂量了一下，又道：“这么些足够了。等下你再去掐一点豌豆苗来。”

她们的晚餐是很简单的。榧子仁要炒得香香的压碎了，等黏软微甜的黄粱米饭做熟了撒在上面，用木饭勺轻轻拌匀。既然有了黄粱米饭，情不自禁就想再剪一把雨后的新韭。家里禽蛋是不缺的，鸡蛋、鸭蛋、鹅蛋，个个都很新鲜，分装在三个垫着稻草的柳条筐里。鸡蛋的样子都很小巧，四个人吃就得用掉六个，正好鸡蛋筐里也快满了，消耗掉一些回头好装新的。

炒鸡蛋对江云琴来说是很快乐的事。鸡蛋磕进碗里打匀，沿着热油锅转圈倒下成圆，听那豁啦啦一阵亲切的世俗的热闹响动，眼看鸡蛋的边缘起了微微颤动大小不一的鼓泡，整个的像一只明黄油石堆珠雕刻的砚台，中心荡漾着一汪水波。掂动油锅是需要一点技巧的。不溅油，不破损，轻轻巧巧地把鸡蛋翻一个面，其实那微带焦黄的圆饼总归要被戳破，但完成的一瞬间实在不能不在心里小小地得意一下。

鸡蛋装出来再快炒韭菜，而后同炒一阵，秘诀是出锅前撒上一把火腿碎屑，再来上一点点胡椒粗粒。因为鸡蛋不能太老，韭菜也要嫩，这个过程就得非常地眼疾手快，调度有方。噼里哐啷忙活着，鼻中有香，眼中有色，声香色三全的一种愉快的活动。

相比之下做蚬子汤就比较平淡，不过人生中也并非总是热闹繁华。想要做出白色的鲜汤需要一点油，葱姜丝爆香，添上水，等水开之后放入蚬子肉。如果是带壳蚬子，可以先入锅炒一炒再加水。然后就静静地等它煮，看汤慢慢变白，撇去浮沫渣滓。

这是让人心宁气定的一件事，汤气徐徐而上，每一瞬的香味都有变化。饮茶的人光听水鸣便有许多风雅诗句，汤粥沸腾的声音又何尝不如海浪松涛。一碗白汤看起来可能显得有点单调，所以烫些豌豆苗以增色，借一段清中含苦的蔬香。没有豌豆苗的时候，鸡毛菜、丝瓜都可，至不济还可丢一把葱花。

一饭一菜一汤，江云琴思索着还能再添点什么，忽然华镜怀中抱着装了豌豆苗的小竹篮急急冲进厨房。“姑娘！我瞧着像是怜姑娘带着三四个人往这边过来了！”江云琴大感惊奇：“不声不响的，她来做什么？”略想了一阵，又问：“跟的是些什么人，可瞧见了？”

华镜道：“前面的两个像依依和小玫。另外两个在后面，看不清楚，身形眼生得很。”

江云琴还在不解，华镜端详了她一阵，问道：“姑娘的气色太好了，要不要遮盖一下？”江云琴叹了口气道：“才想起这茬来，是要盖一盖。”她把炒好的榧子仁盛到碗里搁在灶台上，向华镜道：“院子稍微收拾一下。”说完便一阵风地去了主屋，边走边喊着阿雅拉：“把我那件小灰鼠里子的湖蓝褂子找出来，再找一对垂珠耳环，一对青玉手镯我戴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