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詹只觉入手有些重，低头一看，竟是个五十枚钱的红串。时下流行把赏人用的铜钱以红色或彩色的绦绳串起，图个方便喜气，称作五宝、七宝、小串、大串。小詹作为一个小茶舍门前牵马的，最多也就只收到过十枚一串的小串了，二十枚一串的大串都还不敢想。

不等他惊讶太久，少爷又问道：“你读过书？”小詹正要回答，方掌柜撑着一把伞，手里还拿着一把，出现在马棚外面。

“客人是没带够伞吧？小店先前备着的伞都被这几天的客人借走了，找了一阵，只有我和家内日常用的这两把旧伞，还请三位不要嫌弃。”

少爷向墨书道：“你们两个先进去点些吃的，不用弄得太麻烦。我和这位小哥再说两句话。”墨书从方掌柜手中接过伞，回头看存楚却没有要动的意思。

“我负责少爷的安全，不能擅离职守。”

墨书也不跟他多说，撑开伞便由方掌柜领着离了马棚。

小詹双手握着红串，还站在原来的地方，看见少爷的目光又转了回来，接着先前的问话答道：“小时候跟家父学过认字，不过家父很早就去世了。如果客人问的是有没有正式进过学，小人家贫，不曾入塾读书。”

“哦？”少爷瞧了一眼他的胸前，又抬起目光看着他的眼睛问道：“但还是有心赴试的，对吗？”小詹低头，看见怀中旧书露出半截来，连忙把它塞了回去，落下去的眼睛却没有再抬起。他一手握着钱，一手按着怀中的书，心中泛起一种五味杂陈的情绪。

小詹的母亲生他时难产去世，父亲是个落第的秀才，六岁时就成了孤儿，是吃百家饭长大的。除了替吃饭的人家做些力所能及的杂务，有空闲时他总是抱着父亲留下来的书在读。读到十一二岁上，乡亲们开始劝他去当个学徒学门手艺，将来好养活自己。

读书固然是好的，可是若像他父亲那样屡试不中，到头来反而害了自己。既然认字，能在城里谋到个账房先生的位置，也是衣食无忧的大好前程。劝得多了，见他不听，有些人就渐渐地对他疏远起来，也许是怕他将来赶考的时候向自己借钱。

这个时候捞了他一把的是方掌柜。这里的工作可以说是很轻松，方掌柜还给他一月五百文的工钱。工钱虽不多，但三餐的饭钱省下来了，赏钱也能自己留着，终于是攒到了些许积蓄。他索性除了拿书，连家也不必回，夜里住在茶舍替方掌柜看店，比自己那个四面漏风的破房子要好多了。

少爷见他不说话，踱到板壁旁边，伸出手指摸了摸那些理得一丝不苟的青草。“你做事倒很精细，读书的时间恐怕不大够吧？”

“掌柜的对小人有大恩。眼下报答是无从谈起了，至少得要做好自己的本职。而且小人私下里觉得，一边干活，一边在心里默诵，倒比端坐枯读还能记得住一些。”小詹抬起头，向少爷笑了一笑。

少爷指了指青草旁边的小麻布口袋，问道：“这些是什么？”

“燕麦。也是喂马的饲料，买了带走的话比青草贵一些，要五文钱一袋。”小詹说到这里停了一阵，又道：“不过这几天天气不好，恐怕里面有些霉坏了，还要等到太阳出来再翻晒挑拣一遍。客人要买，还是买青草吧。”

少爷盯着他看了一小会儿，忽然道：“你叫什么名字？”

“小人姓詹，双名采芹。”

“可有表字？”

“并无表字。家父生前总说等我正式进学了再认认真真给我取一个字，可惜他没等到那一天。”

“我送你一字可好？”少爷笑道：“王佐二字。”

詹采芹的表情似有不解，只听得少爷又道：“采芹折桂，最终是为了什么呢？是为了加官进爵，光耀门楣么？”詹采芹未及深想，顺着他的话答道：“是为了辅佐君王。上报天恩，下执民意，为官本分如此。”

少爷点头：“很好。你自己说过的话，自己以后要记得。”詹采芹忽然就有些愣住。雪珠子已经不再下了，莹白的细雪悠悠地乘风而落，直飘到马棚里来。

“朝廷很快就会开科取士，我相信你是能中的。你自己也要努力才好。”少爷说完，推开那扇简陋的门，头也不回地走了。地面上积了薄薄的一层雪珠子，两个人的脚步踩上去，不时发出轻微的碎裂之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