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慧冷冷一笑说:“有这么大胆?你太小看你儿子了。那年,就因为我反对他过
早谈女朋友,他就勒死了我的猫。多狠的心,多毒的手。你这做爹的还给他打掩护。
今天简直就是当年的重演。只是这回是人不是猫了,就收不了场了。我参加了抢救,
当时我就想,这些肇事逃逸的就是丧尽天良的人,抓住都该枪毙。没想到哇,就是我
儿子,造孽呀!是我?是儿子?还是你?小北能变成今天这副样子,就是因为有你这
个满嘴谎话连篇的爹。”
吴北上的脸阴沉得可怕:“我是什么人,不劳你来评判。你以为给受害者家属拿
钱,就能轻判你儿子?”
周慧的语气缓和下来:“不管能不能轻判,我们总该去试试呀。”
吴北上断然说:“去试试?试试的结果就是自取其辱。”
周慧缓过之后,便直捣吴北上的要害之处:“我就不明白了,你为什么怕与受害
者家属见面?难道你的自尊心比你儿子的自由还重要?即使他们不肯谅解,但我们最
起码也该替儿子道个歉,表示我们做家长的态度。孩子不懂事,大人也混蛋?”周慧
说完拦了个出租,独自坐上,走了。
吴北上知道,周慧想做的事,拦也是白拦,就随她去。他能做的就是祈祷上帝,
他与何水儿的陈年旧账不要被周慧翻弄出来。可是上帝却没在他身边,就不会去管这
个闲事了。
杜鹃是在班上接到周慧电话的。这让她十分意外。她猜不着周慧约她干什么。
自从母亲跟她讲述了当年,讲述了她和吴北上的恋情真相后,她生父吴北上的形象在
她心头坍塌了,像是一座雄伟的城门,訇然倒塌,塌得一塌糊涂,不过是一堆布满尘
埃的废砖烂瓦。这就是生了她,却把她和她的母亲当成一块抹布,用过就随手抛到哪
个犄角旮旯的生父。如果仅仅如此,不过是喜新厌旧,而这个生父却变本加厉,颠倒
黑白,百般诋毁代他受过的养父。恩将仇报的生父就是个小人。她不知道,他的妻子
周慧的造访是不是和生父有关,如果是,她要不要把他玩弄兰翎的事告诉她?
周慧约杜鹃见面的地方就是报社门口的那家咖啡馆。下午四点来钟,店里最清
静的时候,没什么客人,杜鹃一眼就看见了坐在角落的周慧。看上去她的气色灰暗,
心事重重。周慧也看见了杜鹃,站起身说:“贸然约你见面谈谈,真是抱歉。”
杜鹃说:“有什么事情,你就说吧。”
两个人坐下后,周慧叫了两杯拿铁。两人都沉默了,似乎都在等着对方开口,
似乎都习惯了这种用眼神的交流和猜谜。杜鹃明显感到眼前的这个女人,已经和她印
象中那个高傲的护士长判若两人。在这张风韵犹存的脸上写满了忧伤、疲惫和憔悴。
深黑的眼眶看得出,她已经很久没有得到充分的睡眠了,而眼角那些细细的皱褶,她
已经不再刻意掩饰,就让它们暴露在人们的视线中。仿佛是让杜鹃看够了,她才打破
了沉默:“我想约你谈谈,我儿子撞死你姥爷的赔偿问题。这个事本该和你的父母谈,
可是我怕他们会拒绝我。而我们总算是见过面。”周慧断断续续说着她的来意,声音
里流露出歉意和无助,“我知道,我儿子撞了人又逃逸,是不可饶恕的。可我毕竟是
他的母亲,我只希望你能做做你父母的工作,接受我们的赔偿。只要能减轻我儿子的
罪责缩短他的刑期,我答应你们提出的条件。只要我们能做到的都答应。”
杜鹃注意到周慧的眼睛里浸透了泪水,她只是克制着才没让泪水淌出来。她静
静地听着这个母亲的诉说,那微微颤抖的声音让她心中生出了几分同情。她没有想
到,周慧这样高傲的女人也会开口求人。她默默递给周慧几张纸巾。周慧接过纸巾扭
过脸去。她知道这个女人是怕自己哭出声来。
等她平静下来,杜鹃才说:“周护士长,我会尽力去做父母的工作。但我母亲恐
怕很难宽恕你的儿子。”杜鹃本想告诉她,当年是你的丈夫摒弃了我们母女才娶了
你,现在你儿子又撞死了我们的亲人后逃逸,你让我们怎么原谅他?怎么原谅你的丈
夫?可是,她看到周慧那张憔悴的脸,脸上那双空洞无神的大眼睛,话到嘴边又咽了
回去。她不忍心在这个时候,再在她的伤口上撒把盐了。杜鹃便说:“我母亲是姥爷
一手拉扯大的。一个农村的穷苦男人又当爹又当娘容易吗?”
周慧眼睛里的感激色彩便慢慢让位于失望,但她还是说:“我能理解。不管结果
如何,我还是感谢你能见我,能听我诉说。我想请你向你的父母转达我的歉意。”
周慧告辞走了。杜鹃望着她那蹒跚的背影渐渐远去,忽然生出了一种想要哭的
感觉,她的眼前又浮现出兰翎服药后在医院抢救的情景。兰翎躺在病床上那失去血色
的脸又幻化成周慧那憔悴的脸,既而,他又看到了变得越来越模糊的闻新的脸。闻新
已经走了多日,虽然常有短信给她,但却从未说过何时回来。自从她从王富贵的嘴里
知道了闻新赌钱的事,她心里就生出了几分失望,她也问过自己,这个男人是不是可
以托付终身的男人?只有弄清他瞒着她干的一切,她才能给自己一个不偏不倚的答
案。可这个男人在哪儿呢?她不知道。
猴子走出看守所的大门,先是眨巴了几下眼睛,逐渐适应了外面明晃晃的阳光
后,才四下踅摸起来,没转一圈就看到了抱着膀子靠在那辆黑色的桑塔纳车门上的王
富贵。两个人都发现了对方,但谁也没跟谁说话。等猴子走到跟前,两个人几乎是同
时拉开车门坐进去。
车子飞快地驶离看守所好大一截,猴子才说:“是老板让你来的吧?”
王富贵望了一眼后视镜,看到的是一张似乎更加阴险的脸,但现在的王富贵似
乎有了底气,不卑不亢:“宇文总裁说,让你回去就去见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