满仓说:“上次的钱还没给呢。”
吴小北瞪起眼来:“给什么钱?你从我手里拆借了多少钱,你忘了,我可没忘。
两下相抵,你还占着好大便宜呢。”
满仓说:“上回你朋友要的是拉达。谁要这破车?不是用来贩毒,就是杀人,肯
定没好事。我干这行门儿清。你可得加小心。别让你那朋友坑死。”
吴小北明白,满仓的看似提醒,其实是威胁,暗示自己,他手里攥着把柄,便
立时掩饰了脸上流露出来的愤怒,故作漫不经心说:“你干你的,管那么多干吗?”
满仓看出了他已经触碰到吴小北的痛处,便央求吴小北说:“我倒他妈血霉了。
你怎么也得帮帮我。”
吴小北说:“怎么帮?”
满仓说:“能不能先借我两个,我翻了本,连本带利全还你。要是翻不了本,你
说的那个活儿做好了,钱都归你。”
吴北上一副爱莫能助的嘴脸:“只是我现在没钱。你又不是不知道,工程都让何
小辫戗了行。你让我去哪儿弄钱?”
满仓说:“你不是有个活银行吗?提钱就是了。你爸一年给他一二百万,要个
三五万算啥?”
吴小北无奈地叨唠着:“你真难缠。就照你说的,这回你弄的奥迪可没你什么事
了。”说着给王富贵打电话借钱。
王富贵在电话那头发着牢骚:“我手头也紧呀。不是刚刚给你结了小10万吗?何
况,到今天,你爸他们欠我的材料款还没结呢。天上不掉钱,地上不长钱,你让我去
偷去抢也得有冤大头上街呀。也得讲个时机吧,哪能说要就要呢?”
吴小北明白,王富贵是借机要他爸结王富贵公司材料款的账,就说:“明天我跟
老头子说说,让他给你打款。”
王富贵哈哈地笑:“款到了,我就给你打钱。”
吴小北不知道,老头子会不会听他的。他心里也没谱。可他知道,老头子要是
不打款,王富贵肯定不见兔子不撒鹰啦。可他不撒鹰,他就不能满足满仓对金钱的欲
望。满足不了满仓其实正是满足不了他自己。因为,搞奥迪的下一步就是给黑娃的工
程队揽工程。这又是一条财路。他之所以跟满仓先不说工程的事,是要吊足他们的胃
口。等他们饿到极致,他的腰包就会越来越鼓呢。
所以,不光是杜鹃急着找黑娃;吴小北也要找黑娃。一不留神,黑娃就哭着喊
着,要成为吴小北新的利益增长点。
连着几天的寻寻觅觅,杜鹃也没有找到黑娃和他的工程队。杜鹃是那种认死理
的人。她要是认准的事,不弄个水落石出绝不罢休。小时候,没什么玩具,父亲就给
她做了个水枪玩。有个男孩看着好玩儿就抢了去。她从操场追到教室。男孩见她紧追
不舍就跑进男厕所。她连瞬间的犹豫都没有,冲进厕所揪出那男孩摔到地上,骑在男
孩的身上就是一顿暴打。嘴巴里还叫着:“让你还抢人家的东西!”老师把她拉开后,
身下的男孩已是鼻青脸肿。为此,父亲赔了20元医药费了事。那年头 20元是他们全家半个月的生活费。
父亲只好戒了烟。她以为自己惹了祸,肯定要吃一顿父亲的
老拳。但父亲说:“咱要是没有别的长处,至少要有不受人欺负的本事。”做足精神准
备,等着挨顿暴揍的杜鹃,那天在父亲怀里痛痛快快地大哭了一场。尽管她受到委屈
时从不流泪。直到今天,她仍然渴望父亲宽厚的怀抱。
父亲给她的还有别的本事。比如,从破纸堆里判断文物的价值。小的时候,父
亲在他收来的破纸堆里挑挑拣拣的时候,她就蹲在旁边看。听父亲讲述,为什么这张
纸要留下,这本泛黄的期刊价值在什么地方,写这封信的人是谁。到高中的时候,她
文史方面的知识已和父亲相差无几。母亲到今天都不明白,在当年那个鱼龙混杂的大
杂院里,怎么会长出这么出类拔萃的女儿来。虽然女儿身上还残存着一种桀骜不驯的
野性。但正是这种野性,让她对任何感兴趣的事,都穷追猛打,锲而不舍。
所以,当杜鹃找不到黑娃时,便生出了去找吴北上的念头。因为从村主任说的
话里,她认定,黑娃一定和吴北上相关。吴北上有可能知道黑娃的来龙去脉。她让父
亲跟吴北上联系,问问黑娃的下落。但父亲用淡淡的一句话就回绝了她:“早就不和
他联系了。”
的确,在这之前,她几乎都没听父亲说起过这个人。想必这个人和父亲没有太
深的交情。
其实,父亲和吴北上的关系不是她想的那样。如今用这样的流行段子来说两个
人关系亲密:一块同过窗,一块下过乡,一块扛过枪,一块嫖过娼。占了其中一样,
就差不多算是死党了。而他们至少占有了其中的两样:一块同过窗,一块下过乡。特
别是下乡的时候,两个人在何小辫的院子里同吃同住同劳动同偷鸡摸狗同打架斗殴。
后来,吴北上走后门当了兵,两人天各一方。打完对越自卫反击战,以正营职转业回
北京。而她的父亲也是在对越自卫反击战开打的那一年,赶上了知青返城的末班车回
到北京。两人离着近了,反倒疏远了,彼此便从各自的生活圈子里消失了。
“那就不能再联系上吗?”杜鹃催促着父亲。
父亲却平静地说:“吴北上转业以后,娶了市委秘书长的千金,早就不是知青吴
北上了。道不同不为谋。再说,多年不联系,现在去找人家,你不觉得唐突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