郭神医叹气，“您要想走早就走了，何必等到现在？我们就在这里等着您回来。”

左倪沉默地点点头，军与民之间的信任和依托，有时候不需要说太多了，她勒转马头，疾驰而去。

这马蹄一奔起来，便停不住，一路上除了必要的吃饭休息时间，其余她都奔命般的赶路。日出日落，似乎加快了速度交替着，第二天日落，左倪终于看到了目的地。轻而易举就越过了城墙，出了南门一阵战场上特有的气味扑过来，不知怎的，左倪觉得这味道才是属于她的。

北霖军大都认识左倪，只是如今形式敏感还得要通报，但还是没费多大周折她就进了主营，见到严祤。

严祤显然是负了伤还未好，在营中没有穿盔甲，只着了一身布衣，脸庞黑了一些，短短的胡茬冒了出来，英俊的脸上有休息不足思虑过度的痕迹。左倪却觉得，这才是一个武将在国难当头应有的面貌，老实说在牧野为官越久，不知怎地，就反而越心向严祤起来。他冷漠，可靠，一定角度来说他也足够忠诚，比牧靖康更对得住牧野的百姓。

“你来了。”严祤似乎一点也不吃惊的样子，只是坐着冲左倪做了个请坐的手势，左倪没坐，看看严祤，“你负伤了是真的，还很严重？”

外面流传的消息显然优化了整个情况。左倪突然愧疚般收回眼神，坐在一旁的椅子上，先说，“不是严沫离将军让我来的。”

严祤点点头，左倪再看他，似乎张不了口，看到严祤不知怎地她有丝同为武将的感动和女子自发的怜惜，突然有些理解为什么致潋会喜欢他。

张了好几次口，左倪终于说，“我是来劝你降南的。”

严祤看着她，不说话，眼里没有失望也没有愤怒，更没有贪生的欣喜，只是，有一些落寞，那种只有自己一个人受着一处战地的落寞。

左倪心中更加难受，她低了头慌忙说，“我只是想来告诉你实情，不想北霖军更多死伤。我们牧野要对抗的，不知是南疆临宇，还有西疆珠俪，你可知道——”

左倪突然停住，因为她看到，严祤眼中依旧没有半点惊讶。

“你——早就知道吗？”

严祤闭上眼，咽了一口，干涩的喉咙却更加的疼，这几日下雨，战场上的血都冲进了河里，水里咸涩他喝不下去，并不是嫌脏。

“早在未开战之前的两年，我曾去西疆珠俪见他们的皇室，想签下永和不战协议，并私自答应他们提出的一个条件——让当初的太子回国，只是我因为私自答应这个条件被王上降罪，被指目无国法，藐视国君，后来，居贤王也没有放回去。从我去谈判那时起，我就知道珠俪是不肯这样下去，他们攒存够了精力，便会扑咬上来，并且不死不休，因为多年和牧野打交道的他们清楚，只有比牧野强，才能实现那些条件。”

求，没有用，只能逼。

因为牧靖康最在乎的就是大国的尊严，所有小国的利益都可以成为它的牺牲品。

左倪听的心中震颤，但也只能收拾情绪，急急道，“那你何必还要这样死撑？西疆珠俪已经准备好兵力随时都会出动帮临宇，到时候北霖军很可能会全军覆没的！我知道我是妇人之仁，这样可能不符合什么大义，但是北霖军不该就这么死啊，如果他们答应不杀害牧野的百姓，我们何不——”

严祤望向左倪，眼神突然凌厉起来，之后突然又叹口气，站起身走到帐门前，望着林立的军帐。左倪不说了，跟在他身后，看着疲惫又严整的北霖军，他们是麻木呢，还是死忠呢？

“你觉得他们为什么这样打？这样撑着？”严祤道。

左倪正好在想这个问题，却觉得自己的答案都不对，只好不说话。严祤回头看看她，左倪两天几乎未睡，眼眶已经脱水深陷，明明身材娇小却硬是小铁人一样站在严祤身边，作为抚宁将军她一心为百姓安危着想为此费尽心力，这不是牧野的大多数文臣武将都能做到得，她其实也是尽职的，所以严祤才愿意跟她说话，和她解释。

他深吸一口气，极力忽略那些话带给自己的触动而只想平述下来，“这些人不是杀人机器，他们也会有你的那些想法，可能没有你认知的那么多，但也会想到自己的生死，没有人不珍惜性命。可是他们同时也知道，他们的家人在牧野国内生活着，这种生活随时会崩溃，但只要他们还没输，他们还有机会赢，北边的那片土地，就能保持安宁。”

“你说，西疆或者南疆的临宇答应不杀牧野的百姓，他们也许会不杀，但是亡国奴和侵略者住在同一片土地上，你觉得会是什么样的境况——临宇因为本国地域问题会举国迁徙到北疆，北疆人口众多资源到时也会紧张，你告诉我，那种情况下，受苛待的，做牛马的，会是哪一方？”

左倪说不出话，别的她不知道，但是她知道东方卓明，亡国之奴，世世为奴。活着，却是作为牛马活着。

严祤又望向帐外，“北霖军不是只会打仗，只是他们知道，他们最坏不过一死，可是他们的父母，会当牛做马，儿女会为奴为婢，可能要几世几代才能再争回那种公平，或者就永远争不到了……”

“我……”左倪突然哽咽，她一时只觉得自己蠢笨无比，想到严祤的话，又为那可能到来的整个牧野百姓的凄惨命运而心如刀扎。

严祤指指外面，“不是我不想停，你现在告诉他们要停战，你以为会有人停下来吗，他们宁愿用命去拼一次。”

左倪突然间就了解那时不食敌军食物饿死的西泽军，自己是心软，可是那一刻，自己身为将军，是不争。她让他们失去了赢得希望，看到了最悲惨的下场。

“我……可是西疆珠俪如果愿做中立国主持公道，那是不是还可以争取一点权益给牧野的百姓？”

严祤却仿佛不认识左倪了一样，诧异于她的想法，他眯起眼，“你为何会认为珠俪会无缘无故帮助临宇，你该知道只有利益是永远的。珠俪，早就看上了牧野的矿产，整个西疆的冶炼技术都是最好的，而牧野是矿产大国，不消说等到助临宇把牧野拿下后，那些集矿的几个地域就会作为酬劳割给珠俪，或者还有别的一些牧野的什么被瓜分，反正我们清楚那些东西不会是留给牧野百姓的。”

左倪如同僵住一样，严祤的话很凌厉，却很现实。

左倪后退摸索着扶住身后的一把椅子，不再隐藏自己女性柔弱的一面，她支撑不住坐下，好一会儿，才抬起头，“严祤，我们要怎么救……”

她原以为，救不了国，就救民，天真的觉得，这两者是可以分开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