玉兰躺着出了一会儿神,只觉神思困顿,头昏脑涨,便合上眼睛睡了过去。
不知过了多久,半梦半醒时,只听得有人道:“听说陈氏可能怀上了,这消息确凿吗?”
玉兰吃了一惊,片刻后恍然明白过来,原来是诚王的声音。
此情此景,玉兰只觉得有些尴尬,便仍旧躺在床上,不敢发出声音。
只听得诚王妃道:“张太医说只有七八分的把握,但我觉得,必定**不离十。”声音中,带着几分轻快欢喜。
诚王便笑了一声,语气十分温和:“倒是个好消息,陈氏才刚进门就有喜,算是进门喜。且她出身虽不佳,但人才、见识并不差,若是不知情的人见了,必定会以为她就是大家闺秀。非钰又满心满眼都只有她一个。为了儿子着想,你应该跟她好好相处,何况,如今又要添孙子了。到底,她是小孙子的生母,没有功劳也有苦劳。何况,你若不给她好脸色,非钰和小孙子难道很有光彩吗?”
诚王妃似乎笑了一声:“你这话,陈氏之前就跟我说过呢。”
顿了一下,又道:“多谢你提醒,我心里有数。原先没跟陈氏相处,因为她的出身存了偏见,百般瞧不顺眼。如今时常跟她在一块儿,倒是觉得她这个人有胸襟有见识,挺不错的。”
玉兰听到这里,忍不住抿起唇,心中很是欢喜。
诚王“唔”了一声,似乎有些意外,旋即却道:“你能对她改观,非钰是最欢喜的。”
他说到这里,默了一会儿,又叹了一口气,声音中似乎饱满沧桑:“你之前瞧不上陈氏,如今却变了态度,可见,人的想法并非一成不变。那么,你心里如今是怎么想我的?时间过得真快呀,二十三年过去了,非钰已经长大,咱们的孙子很快要出世,你……你仍旧恨我入骨,不肯原谅我吗?”
问到最后一句时,声音中带了一丝颤意,让人察觉得到,他心里的忐忑和紧张。
外面静了下来,诚王妃竟没有回答。
诚王耐心等了好一会儿,又道:“月容,你当知道,我对你的情意一直没有变过。我并不是等不起,但人生苦短,不怕一万就怕万一,我实在……我……”他说到这里便顿住,似乎再也说不下去了一般。
玉兰目瞪口呆。
人人都道,诚王妃何月容命挺好,竟以庶女之身入了诚王的眼,当上了诚王妃。不过好花不常开,她进门一年多便失宠,诚王只在初一、十五到正房来,其余的时间,根本就不愿搭理。
可如今,她亲耳听到的这些话,却揭示了另一种真相。
原来,诚王心里其实一直恋慕着诚王妃,并不是薄情之人。
原来,两人之间,不知因什么事存了芥蒂,诚王妃对诚王甚是疏离,根本就不愿跟诚王亲近。
她出了一会儿神,等再聚精会神凝听时,却听得外面安静了很长时间,两人谁都没有说话,竟悄无声息。
气氛渐渐有些凝重。
许久,诚王深深叹了一口气,道:“你恨我是应该的,是我强人所难了,罢了,你好生歇息,我走了。”
语气里,带着无尽的惆怅。
外面又静了一下,响起脚步声,随后却是诚王妃的声音:“别走。”
诚王“啊”了一声,惊喜的道:“你肯原谅我了?”
诚王妃却默了下来,半晌才道:“有些话、有些事我一直积在心里,许久都不曾说。我是庶女出身,生母早逝,生父不疼嫡母不爱,日子从未快活过。那些年,个中多少委屈辛酸,哭的日子不知有多少,极少有欢欣的时候。”
她微微叹一口气,又道:“那年元宵,我遇上了你,你不但要娶我,还肯以正妃相待。人人都说我是攀上了高枝,我自己也自得,觉得终是遇上了良人,终生有靠。且那时候,你对我多好呀,让我觉得,之前受的一切苦难都是值得的,因为我终是遇上了对我好的人。”
诚王似乎笑了一声,带着叹息道:“那时,我的确是真心实意的,下定决心一辈子要对你好。只可惜世事如刀,竟不能如人意。”
诚王妃道:“我知道,我信你。”顿了一下,她语气骤变:“可后来,你那样待我,不肯给我一丝一毫的信任,还百般折磨我,简直没拿我当妻子,不,简直不拿我当人,令我心冷如冰。那段日子,我心灰意懒,几乎要绝望了,一句话都不愿说,总觉得是在熬日子,觉得活着无望,不知该往何处去,不知该怎么活下去,下定了决定要恨你一辈子,永远都不原谅你……”她说到后来,已语不成声,想必是泪如雨下了。
屋外,死一般的寂静。
过了好一会儿,诚王道:“是我对不起你,你恨我,我也恨自己,可我就算再悔恨,也不能改变什么,我……”他声音颤抖,也说不下去了。
诚王妃哽咽着道:“你说得对,人的想法不可能一成不变。本来我觉得一直恨你也成,就这么过下去吧,熬完了一辈子就算完事了。可非钰娶了陈氏之后,我亲眼见到陈氏是怎么对待非钰的,心里忍不住起了波澜。这些日子我反复想过了,当初的事儿,不能全推到你身上。陈氏说得对,人都是相互的,当初我心气太高,没有将所有心事都说出来,这才令你起了疑心。之后种种,自然是你的责任更大一些。”
诚王立刻道:“不要这么说,你有什么错?都是我不好,与你无关的。”
诚王妃道:“一码归一码,你不必说这些话哄我。不过,仔细想一想,是非对错,现在讨论也没什么意思了,但这些日子,我想起前尘旧事,却觉得是很久很久之前的事儿了。”
诚王听了,带着激动问道:“月容,你还恨我么?”
诚王妃不说话,半晌,她道:“我不知道,也许恨,也许不恨了。原先你对我的那些坏,渐渐已模糊成灰,可你对我的好,却都还记在心里头,竟忘也忘不了。”
诚王默了一会儿,颤抖着声音道:“那……那你爱我么?”
诚王妃轻声道:“这个问题,我也说不清,你再给我一段时间,等我真正淡忘了那些不好的,等我愿意敞开心扉了,我自然会告诉你。”
诚王叹了一声,带着忐忑道:“你若真能走出来,我是很高兴的,也很期待。等当然没问题,虽然我心里着急,但二十多年我都等了,再挨一段时间又何妨?我只是有些担心,你真愿意将心里的感受告诉我吗?倘若你不愿说,咱们之间的结永远都解不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