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起来,已经是腊月二十九。
五更时,穿戴整齐的张继安进了齐非钰的院子,想邀齐非钰一起练习骑射。
这习惯,是他们这大半年来一直遵循的,风雨不改。
见张继安进来,守在外间的魏昭连忙行了礼,低声道:“世子昨晚一直辗转难眠,半夜才睡着,不如今天歇一天吧。”
张继安想起昨日齐非钰借酒浇愁一事,登时心如明镜一般,叹了一口气,点头道:“也行,歇一天不打紧。”
两人说着话,屋里的齐非钰却听到声响,披衣起来,在里面喊道:“不必歇,三哥稍等,我收拾一下就随你出门。”
见他已经醒转,张继安默了一瞬,关切问道:“你身体可还吃得消?其实,一天不练,碍不着什么事。”
齐非钰立刻道:“没事儿,我好得很,这骑射不进则退,绝不能停。”
张继安闻言,也便没有旁的话,笑着道:“既如此就去吧,你也不必着急,慢慢收拾,我等你就是。”
过了一盏茶的功夫,两人结伴出门,在外面练了一个多时辰,才又一起回来。
等用了早膳,齐非钰便道:“三哥,咱们一起去九叔那里瞧一瞧。”
张继安想起恒王那自私自利得让人吐血的奇葩性情,下意识心一抖。
他定了定神,才挤出一丝笑容道:“那是你的亲人,你去瞧就是了,我去了会影响你们亲近的。”
齐非钰不知他的心思,摆手道:“两个大男人,有什么好亲近的?没事儿,一起去吧。”
张继安干笑道:“还是你自己去吧,我还有事呢。”
见他百般推脱,齐非钰很是诧异:“平时三哥最是爽快,今儿个怎么扭扭捏捏?”
眉目一挑,有几分明白过来,勾唇道:“莫非九叔说话太恶心人,三哥受不了?”
张继安猛点头,然后在齐非钰的笑声中猛然醒过神来,咳嗽道:“非钰,你不要无中生有。其实,恒王说话幽默风趣,我是极钦佩向往的。”
齐非钰笑道:“既如此,三哥更该随我同去。”
不等张继安摇头,他继续道:“咱们是兄弟,自该有福同享,有难同当。有恶心话儿,也要一起面对。”
见他将话说到这个份上,张继安只得应了,默默在心里想,可不嘛,恒王不止是嘴毒,说的话还挺让人恶心的。
虽然齐非钰说话有时候也挺怄人,但跟恒王一比,简直是和风细雨一般。
连侄子都不爱跟你打交道,恒王爷,你人缘这么差,你自己知道吗?张继安默默吐糟了两句,才与齐非钰并肩而行,一起往恒王的院子行去。
领路的侍女走在前面,其人面容白皙,穿了身竹青色的夹棉小袄,下面是水红色挑线裙,青红相间,身材婀娜,颇有几分姿色。
侍女不时偷瞄两人,脸颊绯红,频频回头张望,当然,目光落在齐非钰身上居多。
齐非钰心思敏锐,自是察觉了,脸色有些不好看,却没心思开口训斥,极力忍耐着。
走了一段路,侍女“哎呦”一声,一时不慎,竟从鹅卵石铺就的路径滑了出去。
侍女的声音很是凄婉,齐非钰、张继安却连眉头都不皱一下,齐齐顿住步子,看着那美人往雪地栽倒,摔了个狗吃屎一般。
侍女咬着牙从地上爬起,忍不住侧头看向齐非钰,目光中带着幽怨之意。
见状齐非钰冷笑,正要开口,恒王的声音已经传了过来:“一点儿都不知道怜香惜玉,这若是另一人,非钰你还会如此吗?”
齐非钰冷哼,扬着下巴道:“她绝不会做这样的蠢事。”
话音刚落,想起当初玉兰也曾在采梅时摔跤,顿了一下,转了语气道:“她一举一动皆出自天然,从未有献媚勾引之举。”
恒王眯起眼,淡笑道:“你还真是爱她入骨,想来,哪怕是她的臭脚丫子,你也会觉得比旁人的脸颊香。”
他是无心之言,齐非钰却不由自主想起昨日摩挲玉兰玉足的情形,不由自主红了脸,神情迷离起来。
若是旁人,自不会留意这样的细节,但恒王久在情海征战,心思比寻常人敏锐得多。
见齐非钰露出异样之色,恒王不由失笑:“莫非真被本王说中,你摸过她的脚,还觉得比旁人的脸香?啧啧,你的口味,真不是一般的重。”
张继安将目光投向齐非钰,诧异又震惊,忍不住哈哈笑了起来,揶揄道:“非钰,你还真是个情种。”
齐非钰脸色更红,好不容易镇定下来,转了话题道:“九叔不要胡说八道了,这外面冷得很,咱们还是进去吧。”
恒王嘿嘿一笑:“冷吗?本王并不觉得,非钰,你身子骨似乎不行呀。”
齐非钰冷笑:“侄儿虽不敢说是铁打的身子,但常年习武,倒是比寻常的酒色之徒强不知多少倍。”
恒王眉目一翻:“你什么意思?说谁是酒色之徒?你小子没大没小,本王真想代替你父王,好好教导你一回才行。”
齐非钰眉目都不皱一下,似笑非笑的道:“九叔还有这样的能耐?行,九叔若是有雅兴,不如单挑侄儿,侄儿定然奉陪到底。”恒王被他噎得翻白眼,眼珠子转来转去,到底没有应声。这侄子要是没两把刷子,怎么都不敢跟自己叫板的。
何况还有一句俗话,叫做初生牛犊不怕虎。齐非钰才十六岁,年轻气盛斗志昂堂,自己则是而立之年,胜算太小了。
为了几句口舌,就跟齐非钰拼斗一场,这买卖,一点儿都不划算。
恒王虽然嘴毒,但也识时务,自是不肯做傻事。齐非钰瞟他一眼,继而道:“九叔既然不肯进去,那咱们就都在这风口站着,谁先撑不住,谁是王八。”言罢,便负手而立,唇角带笑,姿势说不出的潇洒闲适。
恒王默默咽下一口血,瞪了他两眼,转身往屋里走。
齐非钰见好就收,倒也没有穷追猛打,含笑相随。
张继安落后一步,低着头情不自禁露出笑容来。
俗话说得好哇,一物降一物。恒王就算再厉害,也有敌不过的对头。俗话又说了,不是不报时候未到。昨天恒王差点没将自己逼疯,今儿个,遇上不按常理出牌的齐非钰,恒王爷也只能甘拜下风,接受报应了。
几人进了屋,侍女奉上茶点,又默默退了下去。
齐非钰喝了一口茶,将茶杯放下,这才看向恒王,若无其事问道:“昨日时间匆匆,侄儿有要紧事儿还没问呢。近来九叔可去过京城?皇祖母、皇伯父如何?我父王母妃还好吗?虽然京城不时有信来,但我心底总不能安宁。”
恒王嘿嘿一笑,精神恢复了些,沉声道:“本王来了这么久,你才想起这一茬,你可真有‘孝心’呀。”
他咬重“孝心”两个字,揶揄之意不言而喻。
齐非钰有些不好意思,咳嗽一声道:“昨日我喝醉了,头晕晕沉沉的,九叔又胡搅蛮缠,我才晕了头。”
恒王摆手:“算了吧,别给自己找理由,其实,你是得了失心疯。”
张继安吃了一惊:“说话说得好好的,恒王爷为何要诅咒非钰?”
恒王冷哼:“谁诅咒他了?他现在满脑子只有陈玉兰,可不是失了心?为了个女人借酒浇愁,要死要活,疯疯癫癫,可笑至极。本王说他失心疯,难道说错了吗?”
张继安嘴角一抽。
原来,失心疯还能分开解释呀!
偏恒王还编排得天衣无缝,令人无法反驳。
他默默咽下一口血,带着同情看向齐非钰。
这样的亲叔,谁摊上谁倒霉,谁摊上谁生无可恋。
齐非钰脸色倒还淡定,从容道:“九叔爱怎么编排都成,我是不会在意的,只要九叔自己开心就好。”
恒王扬起下巴:“谁编排了?本王说的明明是事实。”
哼了一声,这才道:“十月初,本王到京城走了一趟,母后身体安康,皇上虽然国事繁忙,但精神抖擞,一切安好。至于你父王,之前纳的一个妾室生下一子,你父王已经递了折子,要将那妾抬为侧妃。”
齐非钰脸色一变,沉默了一会儿,才沉声道:“九叔可见过我母妃?”
恒王颔首:“三皇兄为新生子大开宴席时,本王与你母妃见过一面。表面上看,诚王妃依旧容色如旧,并没有多少变化,但总让人有强颜欢笑之感。”
齐非钰叹气,眉眼间爬上一层阴霾和担忧,没有作声。
恒王缓缓道:“要说,当初你父王对你母妃,够不错的。因对你母妃一见钟情,便力排众议娶了你母妃,为此不惜得罪来和亲的初锦公主。那时,人人都说你母妃一介庶女,却能嫁王爷为正妃,这福气无人能及。”
也叹了一口气,续道:“那时,谁能想到,诚王妃的福气,竟不能长久。”齐非钰的母妃何氏,名唤何月容,未出嫁时,本是吏部侍郎家的庶女。
虽然姿容不俗,但因生母身份低微,何月容向来名不见经传,是几个嫡出姊妹身旁的影子,卑微如尘。
齐非钰的父王诚王,则是当今天子睿安帝的弟弟。虽然诚王并非太后所出,但因诚王母妃早逝,自小就养在太后膝下,与睿安帝感情亲密。且除了睿安帝这个儿子之外,太后只生了一女。因了这个缘故,诚王炙手可热,身份贵重、前程远大自不必说。
睿安帝即位后,没多久就下旨,为诚王行了册封礼。当时,诚王才刚及冠,身份尊贵、春风得意这就不说了,更妙的是,诚王长得十分出色,乃人人称赞的美男子。
身份好,长得好,毫无疑问,诚王成为京城闺秀倾慕向往的佳婿,不知多少女子为之辗转难眠。
没多久,大魏的和亲使者陪着本国的初锦郡主,来了大燕,递上了和亲文书。
大燕与大魏国力相当,边疆不时有战事,互有胜负,边疆百姓苦不堪言不说,也消耗了彼此的国力。
睿安帝即位之前,大燕、大魏刚经历一场大战。大燕这边倾尽全力,虽然取得了最终胜利,但国内经济被拖累,虽然不至于民不聊生,但形势一点儿都不好。
大魏诚心诚意示好,睿安帝权衡之下,倒也愿意议和,接受了和亲文书,还答应初锦公主的提议,不纳她进后宫,允许她自己挑选夫婿。
初锦公主在京都逍遥了几个月,东走走西逛逛,见到诚王,惊为天人,倾慕不已。要说,两人一个是大魏帝王的亲妹妹,一个是大燕睿安帝的弟弟,且都才貌出众,也算是极相配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