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回洛都,这已经是他们第二回见面了。上一次,兰泽还和以前一样,是个无忧无虑、自由自在的世子爷。不过几日而已,他的人生,就已彻彻底底地不同。
“你不用安慰我,这是我爹的选择,也是……我娘的选择。”事发之前,季原曾托人带信给兰泽,他表示,如果兰泽一家愿意离开洛都或者大乘,自己可以帮忙。
当然,这个提议被兰泽拒绝了。
所以今天,他很高兴季原能来和风院喝酒,却只字不想提关于父母的事。
而季原到此,也并非要陪他伤心痛饮。
人生的某段时刻某个劫数,不是嚎啕大哭一场,就能化解悲伤遗忘过去。
今日云高阳暖,微微的西南风吹得他们头顶的紫荆花簌簌下落。
上回见面,不过匆匆一唔,今日时间充足,正适合浅酌闲谈。
这些年,季原的经历不多,无非是大睡几年,醒来过后,发觉自己有了新身份,紧接着,又和兵临城下的大乘铁骑打完一场硬仗。
凡此种种,都被他寥寥几句带过。
听到他代替奚孟原继任楚方的昌晔王,兰泽瞪大眼道:“也就是说,你从前是大名鼎鼎的‘病’太傅,现在则是大名鼎鼎的‘傻’王爷。”
季原点点头,自己都觉得颇为有趣:“正是如此,我从病秧子变作了个傻子。”他可不像兰泽这样含蓄。
“你若是‘傻子’,那全天下的人就该是石头了。”换做以往,兰泽肯定会抚掌大笑,如今却只是摇头叹道。
季原见他如此,也变得有些黯然:“对不起,也许我不该在这个时候出现。”
他不能强迫一心赴死的人活下去,他也不能还兰泽一座完整的靖远侯府……对一切都无能为力的感觉,真让人丧气啊!
风声呜咽,惟有落花无言。
“你知道么,我从很小的时候,就渴望长大以后,和你这样对坐喝酒。如果不是爹娘刚刚去世,我会很高兴你来找我……子先,欢迎回来!”沉默过后,将掉落案上的紫荆花瓣轻轻拂开,兰泽终是再度开口。
季原微微一笑,难能可贵的是,无论发生什么,这个孩子都依然如冰壶秋水,赤子之心令人可敬。
“嗯,离开洛都也好,你本来志在四方,侯府倒把你性子拘住了。世间因果循环都有定数,不要去想你父母的事,需要的话,着人带信给我。”他会像从前那样,只要这“孩子”发生危难,便会不远千里赶来相救。
说到这里,季原想起身边的另一个“孩子”。
再度醒来以后,他总是觉得,这小丫头的眼中多了某种自己看不清的东西。
昨夜,他提议小丫头“嫁”来楚方,她几乎是不假思索地应允了。
其实,想要保全小丫头,不只这一个法子,对方答应得如此爽快,反倒是他,过后却因此而辗转难眠。
并非看不清明白那双澄明大眼中的执着。
只是,季原总觉得,他们年龄相差这样大,小丫头自幼生长在太傅府,大约是孺慕之思多一些,等她渐渐长大,身边有了相匹配的男人,便自能有所抉择。
来此之前,他还以为,过去的这些年,兰泽一腔痴情,终能打动小丫头芳心,现在看来,他们的关系,却并未更近一步。
发现季原有些神思不属,兰泽主动问起眠玥的情况,女子出府已有将近一日,他们应是已经见过了。
季原直言道:“昨日同小丫头和太子都见过,我看她似乎无意太子,反正楚方和大乘的婚约尚在,便问她要不要先嫁过来,再考虑下步打算。”
对兰泽,他倒觉得没什么可隐瞒的。
只是这句话刚说出口,兰泽便露出一副古怪的神情,季原被他瞧得头皮发麻,正不自在间,就听他道:“你是真看不出来阿竹的心思,还是木讷到如此地步?”
“虽然这些话不该由我来说,可是,对阿竹而言,没有你这个人,她这辈子嫁或不嫁都可以,嫁给谁也都没什么分别。只要有了你,那便是非君不可,此生不渝。你要她将嫁去楚方当做退路,可知她会作何感想?”兰泽摇头喟叹,都道这人不解风情,现在看来,确实是所言非虚。
这……季原被“非君不可,此生不渝”给惊着了,一时间,竟讷讷不能成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