玄九思略略吃惊,当下侧眸看了过来,黑夜里玄玉的神情分辨不清,然而那双倒影着天边几颗稀落光影的眼眸还是清清楚楚的。
“爷,你是被这醉人的夜色迷傻了吗?”
“阿南来了急信,”玄玉说到这里就停下了,一仰脖又灌了一杯下肚。
玄九思看着这满目夜色,良久,才问道:“说什么了。”
“如我所想,我娘、”玄玉顿了顿,“要舍弃阿昊。”
玄九思又将酒壶拿了过来,给自己的杯子倒了满满一杯:“你该回,这事儿,总是要有个了结的。”
玄玉攥着酒杯的手紧了紧,喉咙里的热酒劲儿还在,听到‘了结’二字,他的心里又熨贴了下来:“对,要了结。”
玄九思示意玄玉将酒杯端好:“来,多喝点,这到了京城,咱们可就要分道扬镳了。”
玄玉将杯子换到另一个手上就着玄九思端着的酒壶嘴,勾了勾唇:“也是。”
二人又喝了一阵,玄九思突然说话了:“今日你带的那人,不谨慎。”
玄玉知道他说的是春筝:“嗯。”
玄九思架起二郎腿,还晃了一晃:“是因为杨瑞福吗?”
是因为她吗?
突然听到有人这么说,玄玉才第一次认真思索起来。
为什么收留春筝,是因为看到阿福的反应。
那种像是见了什么死而复生的宝贝似的撕心裂肺的眼神,明明灼烈却在瞬息间又熄灭,一滩无望的死寂。
他好奇了。
想知道这个人是在想什么,这个人之前是个怎样的人,有过怎样的经历。
是如何走到这样一副不干不脆想要救赎却又自毁的模样。
她究竟和这里的人有多少不一样。
太好奇了。
“大概,是。”
听到迟了几拍才接上的回话,玄九思心中对这个杨瑞福倒是更想查查了。
换魂这事虽离奇,然而也没勾起玄九思对这个人有什么一探究竟的好兴致。
但是居然能让玄玉上了心还要自己帮忙护着,这就说明这个人有趣了。
玄九思想到邢少连查的结果,嘴角就露出了自傲的笑来。
朝廷暗营那帮人查不出什么是正常的,有些经过有心人特别掩盖过的东西,还是只有司幽阁摸得见。
比如玄玉的被虏,比如洛明鲤的踪迹,比如……自己的存在。
皇上也是老了。
心思转了几回,玄九思才又问道:“你是怎么想的,真要收了她做事?还有那个捡来的小男倌儿?”
“前者是我的人,”玄玉陈述了事实,顿了顿,才又慢悠悠的说道,“后者,我也没有相信只是巧合。”
玄九思轻笑出声。
倒是不忘处处点明,不能动他的人:“你注意着就行,春筝我已经着手查了。”
玄九思又想了想:“她的来历那么惊悚,你有把握能治住她吗?”
玄玉听着耳边玄九思在倒酒的声音,想到阿福平时的样子,不知为何就这样安心的觉得这个人不会背叛他。
只是治住她……好像也并非难事。但这个念头他并不想透露:“不知道。”
玄九思也不在意玄玉怎么答,此时正摇着酒壶侧耳倾听:“我顺道给你多盯着点她罢。”
“不用,”像是潜意识的就开口了,但是转念一想又改了主意,“也好,必要时替我护好她,还有她边上那人,我表妹。”
“哟,还连带家属的啊。”玄九思自是知道玄玉指的是田秋实。
自从他隐在暗处跟着玄玉后,玄玉身边来往的人,他可是每一个都放在眼里好好琢磨着的。
“不是人称神侍么?功力退了?”玄玉打趣道。
玄九思猛地坐了起来,佯装恼怒一把将刚递给玄玉的酒壶又抢了过来:“师弟,你这是质疑你师哥还是你师父呢?”
玄玉闷声笑了会,也没搭玄九思那一茬话:“田秋实要出了事,她也不会好。”
这算是告诉玄九思田秋实对于杨瑞福的重要性了。
玄九思将酒壶里最后一点酒倒进了自己的嘴里,抬手便将酒壶酒杯子甩玄玉怀里:“知道了,拿下去歇了吧,明儿赶路,快点送你到京城了事。”
“你个懒毛病什么时候能好。”将怀里的瓷器儿拿好了,玄玉将“二师兄”的后缀词讲完,也不管身后的玄九思说了什么,人便消失在了屋顶。
天水驿馆,陈星渚的院子里此时火光一团接一团的亮了起来。
自从被男医让人抬回来一通治过之后,他便抵制不住袭来的阵阵倦意,就这么躺到了刚刚才醒。
床边一直紧张着盯住陈星渚的小厮瞧见陈星渚的眼珠子一动,便赶紧几步趴床边上看着,直到陈星渚的眼睛真的睁开了,才柔声询问:“少爷,您可是想吃点什么?”
陈星渚睁着眼和天青色的帐子顶对视了若干秒之后,才淡淡的回了一声:“碎肉粥,加点青菜叶子。”
“欸,我这就去弄。”小厮笑着应道,往外走出几步又像是突然想起了什么折回了床边,“您再躺会还是要起来?”
“再躺会。”不咸不淡的答话,带着点点刚醒过来的软糯口音。
那小厮便连声应道跑了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