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雨坐在收银台看着他们对话，表情凝重。莳萝看着眼前的信封没有接。

是！她和方雨的医疗费确实花了不少钱，而且都是乔一凡支付的。他们有理由，也有资格收下这笔钱，但是……，但是，不用细想、单看这两个装钱的外皮就知道，这不是一般的钱，这是那个混混的父母勤苦一辈子的血汗钱。她接受于心不忍，自己犯错凭什么要由父母来买单？

“这个钱我不要！”莳萝下意识收紧拳头。她的语气平缓，大叔端着钱的手却一震。常年暴露在太阳底下，黝黑的皮肤掩盖了他脸上尴尬的红色。被拒绝是预料之中的事，人家如果想要赔偿，早就要了。他擎着手，强挤出一丝尴尬歉疚的笑，“姑娘！我没什么学问，不太会说话，这样拜托你一定让你难堪了！”他把钱随手放在一旁的桌子上。

经过再三犹豫，他还是放下了脸面，再次开口，“为了能给我那个混账儿子减轻一些刑罚，我这张老脸也不打算要了！姑娘！看在我的面上，拜托你签一份谅解书，行吗？”他想握住莳萝的手诚恳地拜托她，但看到对比强烈的肤色和质感，他伸出的双手顿在半路，停了几秒后又收了回来。他下意识将布满老茧的手在衣服上蹭了蹭，然后伸进口袋掏出一张折叠得整整齐齐的一张纸，并且小心翼翼展开它。手中的这张纸在他眼里就像是一件什么了不得的惊天法宝，弄坏了天都能塌了一样，“你们如果能原谅他，他就能少在监狱里关好几年。姑娘！给他一个改过的机会吧！他本质不会坏，小时候一直都是三好学生。我以后多花点心思在他身上，一定让他重新做人，痛改前非！”

重新做人！这个词开始在莳萝的脑际里不停萦绕、回荡。她对于这个词的理解和旁人不一样。抹平过去，从头开始，这是多么美好、又令人向往的事情！她也想这样！

可是她能吗？

答案只有一个，不能！

谁都能，唯有她不能！她是来自另一个世界，从这里消逝的人。想到这儿，她心里突如其来的酸楚泛到了眼睛上来，清晰的视野顷刻间变得雾蒙蒙的。

莳萝的脸是对着方雨的，她情绪的变化，他看得一清二楚。一个姑娘被无故那样的殴打，心里形成阴影是在所难免的。他起身走到莳萝旁边，拍了拍她的肩膀，然后转向对面的大叔，“大叔！您的心情我可以理解！我们并不求别的，不要赔偿，也不需要他们额外多受责罚，一切按照法律就是我们的意愿！”他看了一眼大叔手里的谅解书，“这份谅解协议我觉得我们签不签对于他能否改过自新没有任何意义，他能不能痛改前非跟我们谅不谅解他也没有直接关系，您还是回去吧！相信法律是公正公平的，会给大家一个满意的交代！”方雨把桌上的信封拿起来，塞进大叔手里，“大家都是成年人，自己做事自己当，这是重新做人的第一步！”

乔一凡怕给自己找麻烦，在家并没对莳萝讲打官司的事，莳萝不知道事情的进展，方雨就更不可能知道，他们都以为一切按章办事就行了！可是眼前的这位大叔为了给孩子减轻罪责，却是对案子了解的很透彻，否则也不会辗转打听到糖果店。如果对方是普通人，普通案子普通审理，判个一年半载，作为教训他也能接受，可不走运的是这群混混竟惹恼了乔一凡。一年？那怎么行？他高新聘请、专门用来给jr集团打各种官司，解决各种纠纷的法律智囊团是吃闲饭的吗？十年八年都是轻的。就算是弄不成故意伤害罪，也要弄成最严重的寻衅滋事！

孩子不管犯什么滔天大错，在父母眼里都是可以谅解的，有机会判一年，谁还愿意坐十年的监狱？手里的这张沉甸甸的谅解书就成了他的法宝。原告肯签字，表示谅解，接受了足够的赔偿，对于减轻刑罚至关重要。见到莳萝和方雨的态度，朴实的大叔显得有些束手无策，他实在不愿意就这样放弃他拯救子女的唯一机会。他拿着两个装钱的信封和一张未签字的、花大价钱、由专业律师起草的谅解书，做出了他最后的努力。他噗通一声，冷不防直接跪在了莳萝和方雨面前，“求求你们原谅他，给他一次机会吧！”

莳萝和方雨被眼前的情景一下惊住了。他们可从没被人跪过，更何况是一个近乎是爷爷辈的人。

“大叔！您别这样！快点起来！”方雨赶紧弯身去扶。

莳萝擎在眼里的泪珠刷拉一下掉了下来，“大叔！您还是起来吧！您怎么能这样做呢？您又没犯错！”她也伸手去扶。

“你们不收下这钱，不原谅我儿子的错我就一直跪着不起来！你们说我脸皮厚没关系，为了能给他减轻一些刑期，让我做什么都行！”大叔执拗地跪在地上。

莳萝和方雨一下没拉起来，直接蹲在他旁边。莳萝抹了一下眼睛，看了一眼方雨。方雨知道她是在问他的意见，毕竟他伤得比她严重的多，他肯原谅，她自然也能原谅。莳萝尽管都是软组织挫伤，但她毕竟是女孩子，他当然也得尊重她的意见，她如果原谅，他当然也不能一味地再坚持。

大叔这次把两个信封分别塞进了方雨和莳萝手里，“几十万的费用不是你们学生能承担的，难道你们不需要还垫付人的钱吗？还是收下吧！”他手里颤颤巍巍地拿着谅解协议，憋在喉咙里的那句话一时没说出口。

几十万？这个数字吓了莳萝和方雨一跳。其实这还不是全部费用，杂七杂八，上上下下，这次的事全部加起来，乔一凡已经快投入近三百万了。为了寻找证据严判他们，并且最大限度地减少打官司浪费的时间，避免他的小天使难过，他可是花了成倍的钱。

对于钱的事，莳萝和乔一凡已经说不清了，她也没打算要说清，欠他就欠他的吧！反正到后来欠他的也不只是钱这么简单！能喜欢他的时候就好好喜欢、尽情喜欢吧！其它的都是多余！

方雨则不然！他知道乔一凡替他垫付了医药费，他想等到事情结束一并还给他。独立多年，几万块还是有的！一听几十万，他心里一毛，看着大叔手里的谅解协议，他的内心纠结起来。

不收，意味着没获得谅解，这位大叔就这么跪着；收吧，又感觉自己好像是为了钱才签的字。他们手里信封比刚刚还要沉重，他们对视了几秒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