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莞尔还在清扫着那粉尘，手里还握着那掸子，听到了这一句话，她的身体猛地一僵，可是很快的，她继续着那动作。
半晌，她回了一声，“是么。”
不咸不淡的口吻，仿佛已经是陌生人，过路人，他们之间早就时过境迁，谁也和谁没有关系。
江文盯着她的背影，又是缓缓说道，“是真的，他去世了，在美国，就在这个月。他的遗体在美国已经火化，由威廉送了回来，后天会出殡下葬。”
以为她会有怎样的反应，是激烈是悲愤是愤怒是伤心，却是不曾料到，什么都没有！
林莞尔很是仔细地将那柜子抖落干净，她回过头来，回了一个字，“哦。”
江文眼中一凝，“林莞尔，我不是在开玩笑，我说的都是真的！他死了！”
“叶、秦、川、他、死、了！”他一字一字地说了个清楚，深怕她没有听清楚！
林莞尔只身站在租屋的厅里，她望着他，一脸的宁和。
她很是淡漠一句，“和我有关吗？”
和我有关吗！
任是江文如何去揣测，却是料不到她的反应，竟然会是如此！怎么就会是这样的反应？
江文这一刻，却是心中荒芜起来，他盯着林莞尔再次开口道，“他死了！是他！是叶秦川！”
林莞尔道，“我听到了，江文，你不用重复对我说。”
江文瞠目以对，一刹那说不出话来，所有预期的反应，都不应该是这样。可是偏偏，她是那样的镇定！
“你，”江文顿了顿，他有些不安起来，“你还好吗？”
林莞尔淡淡微笑着，轻声回道，“我有什么？我当然挺好。”
怎么会是挺好？
当听说了他的死讯后，怎么就该是这样的反应！
江文眉宇一皱，沉默了半晌后，他幽幽说道，“其实我今天过来，是想要告诉你，后天他就要出殡下葬，你要不要也来送他一程。”
他说的婉约，征求着她的意见似的，可是眼中却是满满都是肯定。
到了这个时候，他亦是希望，她能够走完这最后的一路。
林莞尔平静望着他问道，“我为什么要去送他。”
“林莞尔，你……”江文又要开口，却是被她打断！
“我和他没有任何关系！”她说的不轻不重，可是那每一个字却是犹如铁石一样，那样的沉凝！
江文已然不想再去隐瞒任何的始末，他眉头紧皱着，一开口那声音都好似带着浓郁的哀伤来，“我知道你说的都是气话。其实，这一切都是情非得已，并不是他所愿！”
“他的脑部受到过撞击，所以有淤血残留在脑子里，手术的几率很低，成功几率不到三成。而且，他必须要立刻做手术，否则就会压迫到脑神经。那几个月里，他已经在用命做来赌了。”
“他知道自己活不了多久，所以才安排了这一切，才让你嫁给我！”
江文说到此处，却是听见林莞尔轻笑了一声，很轻的笑声，“我是不是还要感激他，这么费劲心思处心积虑替我安排？”
江文瞧见她的笑容，那一丝游离里带着不可捉摸的冷意来，让他瞧的心惊！
江文动了动唇到，“他是放心不下你，他所做的一切，只是想要你能够有一个安定幸福的生活。”
“他以为他是谁，天上的神？可以主宰别人的人生？”林莞尔轻轻诉说着反问着，她的语气一路既往的平淡，那份冷意却是从眼底深处，从骨子里透露出来，让人看着都好似能感受到她的周身，都蒙上了一层冰霜！
“既然是希望我有一个安定幸福的生活，那么他也一定有告诉你，不希望任何人来告诉我。”林莞尔眼中有灼亮的光芒，她质问了一声，“江文，你现在又何必来告诉我，甚至是让我去送他最后一程？”
江文心里一怔，猛然间再次无言。
如果可以，他是真的不愿意提起，他一千个一万个不愿意，死也不愿意！
如果是他，他也宁可她这一生永远也不知道，他究竟做了什么，又为什么会这么做。
就让她有新的开始，结束有他的所有。
可是，可是偏偏……
江文的拳头一紧，他的关节都已然开始泛青。
江文沉声问道，“你知道他的遗愿是什么吗。”
遗愿。
他的遗愿。
林莞尔脸上还是一抹淡淡笑容，很是淡然道，“你不用告诉我，我没有兴趣知道。”
江文却是不听从她，径自开了口，“第一，他希望葬礼一切从简，不公开不被打扰，安安静静。第二，他要求不将遗体葬在叶氏墓园。”
“你知道他要葬在哪里么？”他轻轻反问着。
“你不用再说了，我没有兴趣知道……”她依旧是这一句。
江文的声音更是一沉，“他要葬在——丘陵墓园！”
“林莞尔，你知道丘陵墓园在哪里吗？你一定知道！那里和乱葬岗没有任何区别！那么，你又知道，他为什么要让自己葬在那里吗！”
林莞尔眼中一下涣散开，只是很快的，她眸底又是寂静一片。
江文说的激动，林莞尔沉静非凡，已经不同寻常，她扬起了唇角，“他自己要葬到那里去，没有人逼他！”
“是，没有人逼他！全是他的意思！”江文也是提了一口气，他凝眸道，“可是，或许你不知道，我们叶家的人，死后都要葬在叶氏的墓园里，这是祖宗的规矩！可是他却提出这样的要求，要葬到那个丘陵去！”
“t市那么多的墓园，为什么就是那里？为什么就是那一个？”
“林莞尔！你难道不知道吗？”
“你应该比我更清楚才是！”说到此处，江文的声音也提了起来，也许是这段日子以来，太多的恩怨纠缠，太多的是是非非，太多的往事如潮，夹杂了太多的不堪负荷，他在此刻也全都倾诉而出！
她轻轻说道，女声冷幽，“江文，我现在已经嫁给了你，等到我不在这个世界上了，依照叶家的家规，我是不是也该要葬到叶家去？”
她说的没有错，全都没有错！
可是那又怎样？
“林莞尔，哪怕是他死了，他都想要能够在离你最近的地方！他最后的愿望，不过只是这样！林莞尔，你真的不懂吗！”江文喝了起来，他的声音盘旋而起，无论如何也散不开去。
林莞尔整个人是一种骇然的宁静，她却是笑了一声，“哈！”
林莞尔瞧着面前的江文，却又仿佛不知道在瞧着谁，那冷凝的声音脱了口，却是有些切齿起来，“现在让我知道这些，又想要我怎样？感激他？对他的所作所为感恩戴德？还是让我大彻大悟明白他的用苦良心？”
“我该要感到幸福，他死了还要葬在那座丘陵上，死了还对我念念不忘，用一座坟墓去等着我，等我每年一次，又或者是十年一次来看到我？我真是太感谢他了！”
“谢谢他现在终于死了，才让我知道这一切！知道他，原来是这样的为我着想，我该这样是吗？”林莞尔那样的理智，素来都是宁和的脸庞，此刻都有了一种别样的残冷，冷静到了近乎是冷酷的地步来！
林莞尔笑了，她扬起了唇角，“叶秦川，他死的好！他死了，真是太好了！”
她这么说着，江文眼中的瞳仁扩充瞠大！
林莞尔望着江文，依稀之间，那面前的容颜那么清晰地放映，却再这份仔细的凝望里，又模糊起来，好似有那么一分半分的幻化，竟是有那么神似起那张早就许久不曾瞧过的脸庞来！
那是谁！
那究竟是谁！
那么一点一滴的，慢慢的，深刻的，印记在脑海里！
那不正是叶秦川！
是他，是他就在她的面前！
林莞尔的手死死的握住什么，此刻，竟然有一丝痛快，那是痛苦憎恨过后的痛快！是一种无法言喻的情绪在交织勃发，全都涨满了，充斥了她整个人！
林莞尔痛快的笑了，“哈哈！”
她对着他说，一字一字的说，“叶、秦、川、你、死、的、好！”
江文见她在笑着，可是那情绪却不似是欢喜，这真是说不出来！从她的脸上，却是瞧见了一种死寂的一般的痛苦来！
他沉默了一会儿，末了，他低声说道，“你来送他出殡下葬吧。”
林莞尔秀眉一横，却是坚决吐出几个字来，“我不会去！”
“莞尔……”江文不禁蹙眉，更是劝道，“我知道川哥之前所做的一切，伤了你的心。但是他现在人已经走了，这也已经是最后的一程了，他一定很希望能够见到你，你送他吧。”
“我不会去！我不去！”林莞尔坚决到不行！
之后任是江文如何去劝说，却全都是无用，林莞尔一口咬定，“我是不会去的！”
最后，江文也是没了办法，因为林莞尔直接请他离开了。
出了东园村，江文却是无功而返。
回到公司里，叶紫涵已经到来，午后她问起了有关于林莞尔的事情，她知道了真相后，究竟是如何。其实，这也是众人所担心关注的事情。
江文抽着烟，他站在那落地窗前，那是曾经叶秦川最爱伫立的地方，更是他最爱做的事情。
叶紫涵道，“说了？”
江文沉默颌首。
叶紫涵又是问道，“怎么样。”
但是却是已经从江文的反应里，可以料想到那结果来，那一定是悲痛欲绝！
江文吞吐着烟雾，他好似也看不懂了，已然是一团烟雾，他低声道，“全都说了，也让她去送一程。可是，她说她不会去！”
“什么？”叶紫涵愕然。
江文笑了，是一种叹息的笑，“紫涵，你相信吗，她竟然对我说，叶秦川，你死的好！”
叶紫涵更是震惊，无论如何，这都仿佛不像是林莞尔会做的事情！那样单纯善良的一个女人，那样温柔爱笑的一个女人，又怎么会说出这样的话来！这太不像是林莞尔会有的反应！
“你真的全都说了？哥病了，也都说了？”叶紫涵再次询问！
指尖夹着那烟卷，江文道，“说了，什么也漏下，该说的，不该说的，全都说了。紫涵，你以为到了现在，还有什么好隐瞒的。”
的确，到了现在，又有什么还好隐瞒！
可是现在，又该要怎么办？
那是叶秦川今生今世，哪怕是下一世也是最想见到的女人，怎么能不让他在下葬之时不再见她一面？
叶紫涵问道，“江文，告诉我，林莞尔现在人在哪里？我去找她，我去对她说，她应该要送哥一程！”
江文像是放开了一般，他说出了那地址，“东园村林家租屋。”
很快的，叶紫涵没有停留，在午后就赶去了东园村。
可是她的到来，仍旧没有改变林莞尔的意志，林莞尔的话语只有一句，“紫涵，你来这里，我知道你要说什么，但是我不会去！你要是想来看看我，看看我外公，我很欢迎，如果你是想继续刚才的话题，那么我不欢迎，你可以走了！”
她的态度坚决，不是开玩笑！
叶紫涵也是没辙了！
这之后，林莞尔不愿意出席葬礼的情况，也让宋嫣然和叶紫涵得知了！
那已经是最后一天，明天就是葬礼，明天他们就要送叶秦川的骨灰去丘陵下葬入土为安！
叶紫涵终于是等候不住，她也来到了东园村，连同着宋嫣然一起。
林莞尔请她们坐，来者总是客。她还是和以前一样，微笑着瞧着她们。
刚刚进屋，叶紫涵却是等不及，她看着林莞尔急忙拉住了她，言语之间全都是恳求，“嫂子，明天哥就要下葬了，你就去吧！你去好不好！”
林莞尔的声音淡淡，“紫涵，你不要这样，我不会去的。”
“嫂子！我知道的，你还在怪哥，你怪他瞒着你！可他不是有意的，他也是没有办法！嫂子，我是他的妹妹，他连我也没有说！他从来都是这样的人，有什么事情都不肯说！可他不是真心希望这么做的，他是真的没有办法了！”叶紫涵说着说着，她的眼泪又聚集而起！
林莞尔见她要哭了，她轻轻拍了拍她，更是温柔地抬手，为她擦去那眼泪。
“紫涵，你不要哭了，也不要太难过。”林莞尔轻声说道，“其实人这一辈子，最多也就是活个一百年，你看，早走也是走，晚走也是走，看淡一点。”
叶紫涵见求了半天也没有用，眼泪掉的更凶了！
宋嫣然见状，她也是一脸哀伤，不禁上前。
“林莞尔，他是做的不对，但是所做的一切，你都已经知道，现在他已经不在了，你就原谅他吧，去送送他吧，让他这一路也走的安心。”宋嫣然亦是道。
所有的真相都被揭开，所有的隐瞒，那些隐忍的情感，有关于那个叫叶秦川的男人，是他从来不曾诉说的情感，从她们的口中全都倾倒而出！
林莞尔望着她们，她开口道，“你们说的这些，我已经全都知道，也全都明白了。但是你们不用再说了，我是不会去的！”
林莞尔的态度仍旧是坚决无比，哪怕此刻是她们全都到来都没有用！
叶紫涵经受不住，从小到大，她一直都是在叶秦川的庇护下长大，为她挡住了无数的风雨雪霜，她却从来没有为他做过什么，只让他一味的容忍包容体谅迁就爱护。而如今，她的大树已经不在，她回头一想，竟是什么也没有给他带去！
此刻，叶紫涵觉得，她必须要做些什么，一定要做些什么！
哪怕已经是枉然！哪怕已经是徒劳！
叶紫涵一句话也没有说，她松开了林莞尔的手，只是“扑通——”一下，跪倒在了她的面前！
宋嫣然一惊，叶紫涵瞠目。
叶紫涵一下跪在地上，跪在了林莞尔的前方，她的双手紧紧拉住她，她的眼中满是泪水！
叶紫涵痛哭流泪，她的声音都哽咽不已，她不住的哀求，“嫂子！我求你了！我求求你了！你就去吧！明天你就去送哥吧！我求你了！”
叶紫涵哭的不能自己，她哭的那么伤心难过，满是哀求的眼神！
林莞尔看着她，她笑着，淡淡的笑，唇角一扬，却是有一丝凉凉的薄冷。
她低声说，“叶秦川，这就是你造的孽，死了也不让我安宁。”
“我不会去的。”林莞尔眼中满是坚决，毅然说道，“我死也不会去——！”
“嫂子……”叶紫涵哭红了眼睛！
“紫涵，你起来！”林莞尔喊道。
“不，嫂子，除非你答应我，不然我不起来！我不会起来！”叶紫涵固执到不行！
林莞尔诉说劝了一会儿，眼看着也没有结果，叶紫涵也不肯起来，她似乎也是疲乏了。
林莞尔怔怔看着她，她幽幽说道，“我没有办法让你起来，你又非要这样，那你就跪吧！”
她眼底的决绝，让人瞧着心中一惊，那仿佛是一整座泰山压顶，一大片的海洋浇灌，再也无法翻身，再也无法动摇她的意志，她的决心！她是那样的顽固，风雨不动！
纵然是叶紫涵下了跪哭喊着哀求，林莞尔终究还是那么一句，没有办法改变她的想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