惨淡的阳光透过窗帘洒下,落地窗前的单人沙发上坐着一个落寞的人影。
回来了……
顾烟寒的心跟着紧紧跳起来,一步步朝着那人走去。
一步、两步……近了!
那人却突然站起身来!
“烟寒!”
对方蓦然喊出的两个字让顾烟寒一惊,她往后退了一步,却发现那人的眼神根本就没有聚焦到自己身上。
他看不见自己?
顾烟寒不是很确定,也不在意。她知道他身上有枪,只要将枪抢过来就可以杀了他报仇!
她伸出手去,看着陆篱那熟悉的面容上出现忐忑的神情。
“是你回来吗?”他小心翼翼的开口,生怕惊扰了什么。
顾烟寒错愕。
陆篱朝前伸出手来,眼看就要碰到她,虚空之中蓦然传来席慕远清越的声响:“顾烟寒!”
恍若惊雷一般在顾烟寒的耳中炸开,眼前的世界瞬间瓦解消失。顾烟寒迷茫的睁开眼,看到了王府正院熟悉的帐顶。
“烟儿?”席慕远的声音从一旁传来,顾烟寒这才发现他担忧的面容。
“王爷……”她本能的喊他,一开口却发现嗓子干哑无比,声音细弱的几乎听不见。
“你受了风寒,这两天嗓子发不出声,无需担心。”席慕远说着起身将小火炉上的药碗端起,“来,喝药。”
他眼下一片乌青,面容憔悴不说,下巴处还有胡茬。
顾烟寒有些恍惚的被席慕远喂完了一整碗药,这才慢慢想起了自己落水的经过。
“王爷……”她微弱却粗哑的声音响起,“我是被人推下去的……”
席慕远的眼神一沉:“谁!”
“我不知道……”她每次开口最多只能说出两个字,便示意席慕远将纸笔拿来,在上面写道:落水前,我感觉到什么东西打掉了刹车,因此轮椅才会失去控制。
“本王在院外找到一个弹弓,已经让人在查。”席慕远也道。
顾烟寒没了声,咳嗽两声,想起自己刚刚做的梦,又写道:我昏睡了多久?
“两天两夜。扫雪将你救上岸之时,已经快没气了。”席慕远想起这件事就后怕,“怎么一个人去了湖边?还把丫鬟支开?”
“我就是想去看看湖。”顾烟寒一笑,心疼的摸了摸席慕远长着胡子的下巴,又无比歉疚的写道:让王爷担心了,对不起。
席慕远轻哼一声,还知道道歉,算这个丫头还有点良心。
“往后不许身边没人。”席慕远嘱咐一声,将颜夏送来的肉粥喂给顾烟寒。
喂了几口,他似乎有些心不在焉。好一会儿,问:“昏迷的时候做什么梦了么?”
顾烟寒一惊,忙摇头。
席慕远眼中闪过一道失望,不再说话,沉默着将一碗粥喂完。
洛风来复诊,说了没有大碍后,席慕远一言不发的出去了。
顾烟寒用口型问洛风:发生什么事了?
洛风哼了她一下,见屋里没外人,低声道:“你昏迷的时候一直喊着一个陆什么的名字,王爷都听到了。他脸色能好吗?”
顾烟寒原本就苍白的脸色此刻更是毫无血色。
洛风写好新的药方,叹了口气又道:“重麟对你可是真的不错,你就别老惦记别人了行不行?瞧他那样子,又是守着你两天两夜没合眼,我怎么劝都不听。结果你呢?你不喊他就算了,还喊别人!”
顾烟寒低头不语。
洛风出去,夏至哭哭啼啼的来了。若不是知道这丫头对顾烟寒绝对忠心,席慕远早就处置了她。
顾烟寒安慰了夏至几句,又问起席慕远,得知他去书房歇息,稍稍放心。
她仍旧发着高烧,醒来没一会儿又昏昏沉沉的睡过去。梦里,不知不觉又回到了后世。
是在墓园,墓碑上刻着“爱妻陆氏顾烟寒之墓”几个字。看的顾烟寒又是讽刺又是恶心,居然连她死了都不放过!
墓前,放着一大束热烈奔放的红玫瑰。带着露水,显然是刚放上去的。
这是在山顶单独修建出来的一个陵园,只有顾烟寒一人的墓。周围盘山卧水,青松遍布,风景与风水倒都是一流。
墓后有一条小道通向后山,顾烟寒循着小道而去,看见那恨得咬牙切齿的人就萧索的站在悬崖边。只要她一推,他就能摔下去粉身碎骨!
顾烟寒毫不迟疑的上前,背对着她的人却忽然转过身来,再次迷茫的看向她这里。
又被察觉到了?
顾烟寒蓦然迟疑,又稳住心神伸出手去。然而,手腕上蓦然传来一阵疼痛,让她动弹不得。
“烟寒!”陆篱错愕的朝她伸出手,顾烟寒一惊,顿时头疼欲裂,生生惊醒过来。
睁开眼,再次看到了席慕远的面容。
“王爷……叫醒我干什么……”她蓦然有些厌烦,为何每次都是在她即将报仇成功之时被弄醒,害的她功亏一篑。
她的蹙眉自然逃不过席慕远的眼,洛风拔掉她身上的金针,没好气的道:“救了你还不好!你难不成真想死?”
“我要报仇……”她呢喃着,最后两个字却因为嗓子不好而没有发出声。
洛风愈发的嫌弃:“你要干什么都不行!要不是重麟发现你又快没气了及时来找我,你这会儿就跟阎王爷喝茶去了!”
顾烟寒被他说的一头雾水,又见席慕远眼底的担忧,心中涌起一个不好的猜想。
两次都是她在即将得手之时被拉回这个世界,还两次都差点没了呼吸。难道她要报仇,就是用自己这一世的命去换?
已经死过一回的她不怕死,可是触及到席慕远眼眸深处的情谊,她又动摇了。
“王爷……”顾烟寒开口示意他将纸笔拿来,在上面清楚的写道:我的确做梦了。
席慕远的眼中闪过一道诧异,将洛风打发出去后,应了一声:“嗯。”
他没有问梦见了什么,让顾烟寒有些惊讶。低头又继续写道:我梦见了自己的陵墓。
“梦都是反的。”席慕远立刻安慰。
顾烟寒迟疑着又写:那如果我早就死了呢?
“胡说什么!”席慕远嗔了她一句,“生死之事不得胡言。”他向来不在乎这些,可却不容许顾烟寒有半点不吉祥的征兆。
顾烟寒犹豫着又写道:王爷,你有没有想过人死后会去另一个世界?但也许还有机会能再回原来的世界。在这个世界死去了,说不定就是回了原来的世界?
“本王只知道生死不可逆。这个世界上如果真的有鬼,本王手染鲜血恐怕夜夜都要遭厉鬼索命。若是如你说言有什么两个世界,本王也只知道在这个世界的你才能被本王保护,才能好好活着!”
顾烟寒的话让他不安,“你在另一个世界过的再好,于本王而言也终究是死了。本王不想你死。”
他素来不信这些怪力乱神之语,但洛风也说,顾烟寒的病情明明已经稳定下来,气息却忽然弱下去,实在是奇怪。
他怕这是顾烟寒给他的什么暗示,顿了顿问:“你若是有什么想说的,不妨直言。本王不会怪罪。”
她想回去杀了陆篱,哪怕是用这一世的性命来换。
可是落笔之时,又想起席慕远最后的话,生生没有能写出来,任由笔尖的墨在纸上渲染出一大团的黑晕,最后提笔写了五个字:王爷,谢谢你。
席慕远宠溺的摸了摸她的脑袋:“你少惹些事,安安稳稳的活下去,便是对本王最好的谢。”末了,又落下一个吻。
顾烟寒笑笑,抱住了他,依偎在他怀里:“王爷,我不想死了。”
后面的字因为她嗓子的缘故而没有声音,席慕远低头问:“不想什么?”
“没什么。”她抬头啄了席慕远一口,“我还是挺舍不得你的……”
“傻丫头!”席慕远郁闷了整整三天的心,只因这一句话变得豁然开朗。
什么狗屁陆篱,如今在顾烟寒身边的是他席慕远!顾烟寒舍不得的人也是他席慕远!陆篱滚蛋去吧!
也许是对这个世界的羁绊加重了,又或许是不再日有所思,顾烟寒往后几日没有再出现那样奇怪的梦。
她的高烧渐渐退了,夏至帮席慕远将洗净的衣服放入衣柜之时,无意间碰落了什么,低头一看却是双鞋子。
夏至捡起就要放好,一碰却是脸色大变,忙送到了顾烟寒面前:“王妃!您快看这个!”
“不就是王爷的鞋子吗?”顾烟寒不以为意,低头又看手上的医书。
夏至的脸色更不好:“这是您上次给王爷的定亲回礼!里头装了钉子的!”
顾烟寒一愣,接过看了眼,鞋内侧还沾着一点点不是很清晰的血迹,让她顿时不好意思起来。
当时只想着要整席慕远,没想到他还真的会穿,肯定被扎的不轻。
夏至比她还担忧:“王妃,您说王爷还留着这个,是不是等着做您的罪证呢?”
以席慕远的心胸,顾烟寒这点不担心。只是想着他的好,让夏至将席慕远定亲之时丢给她的鞋样子找出来,打算好好给席慕远做一双冬靴。
屋里地龙烧的暖烘烘,顾烟寒窝在炕上纳鞋底,忽然看见颜夏指挥着丫鬟们打水进来。
“怎么了?”顾烟寒望着进出净室的丫鬟们。
“是煮酒大哥回来传话,说是让奴婢们准备热水,王爷一会儿就回来沐浴。”颜夏道。
顾烟寒估摸着是席慕远练兵出了一身汗,也没多想。然而没一会儿,看见席慕远头发都湿了,不由得大吃一惊:“王爷你落水了?”
“不是。”席慕远应了她一声走向净室,“本王先沐浴。”
顾烟寒觉得奇怪,席慕远就算是落水,他的衣服怎么是干的?
“夏至,去问问扫雪,王爷今儿个怎么了。”她吩咐了一声,让婆子将自己抱上轮椅,独自推进净室:“王爷,怎么了?”
“冬泳而已。”席慕远不以为意。
顾烟寒诧异:“你不是不会水吗!”
“你怎么知道?”席慕远奇怪的看向她。
顾烟寒怕扫雪又被罚俸没有出卖他。
席慕远自己也能猜到不是扫雪就是煮酒多嘴,也没多问:“你先出去吧。这里滑。”
顾烟寒颔首:“那我派人给您煮些姜汤驱寒。”
“多备些。”席慕远道。
顾烟寒应下出门,夏至已经等在那里:“王妃,奴婢没有见到扫雪大哥,他也在沐浴。据煮酒大哥说,王爷今天跟扫雪大哥学游泳去了。”
顾烟寒一愣:“这么冷的天学游泳?”
夏至点头,低声道:“大概是上次您落水让王爷着急了,他才想学游泳的。”
顾烟寒的心宛若被外头的暖阳照耀着一般,吩咐夏至将煮好的姜汤也与扫雪送些去。回过神来之时,席慕远已经从净室出来。
“王爷可学会游泳了?”她问。
席慕远挑眉:“本王是那等蠢笨之人吗?”
幼年他呛了水,因而一直绕着水走。又觉得常年在漠北那等风沙之地,就是不会游泳也无妨。
可如今,因为眼前的女子,他改变了心意。
“那等天气暖和了,王爷也教我游泳吧。”顾烟寒一笑,随即神色又暗淡下来。她的腿如今不能用,还不知道能不能学会呢。
席慕远却是一口应下,第二日又带了扫雪去冬泳。扫雪苦不堪言,偏偏煮酒个不讲义气的装病,只能他去。
第三日下午的时候,席慕远冬泳回来,沐浴结束,正穿着雪白的亵衣与顾烟寒坐在炕头聊天,蓦然谈起了她落水之事。
“人本王已经处理掉了。”
顾烟寒忙问:“是谁做的。”
“前院一个不知死活的小厮。弹弓就是他的。”
话虽如此,顾烟寒觉得奇怪。小厮就算是没见过她,也该看得出她的穿着,更何况她当时坐着轮椅,身份更是明了。
在这个等级森严的年代,一个小厮怎么敢冲她用弹弓?还正巧就打掉了用来固定轮椅的刹车?
她问出了自己的疑惑,席慕远道:“下人都知道他弹弓玩得好,平素常用来打鸟。你出事后他就不见了。本王派人找了这几天,才在乞丐堆里找到了他。更何况,他已经承认那日的确去过花园。”
王府花园属于内院,小厮没有命令擅自闯进内院本就是死罪。更何况还惹上了顾烟寒落水的事。
只是再无其他证据,这件事也只能如此。
“他的家人呢?”顾烟寒又问。
“不是家生子,是前些年从人牙子手里买来的。一起买来的同一批人本王都打算换掉。”
顾烟寒却拦住了他:“王爷,这件事先不急。若是这个时候换人,反而便宜了别人安插探子进来。不如徐徐图之。”
席慕远略一思索,颔首:“你看着办就好。你不是还有不少陪房么?品行端正的都能用上。”
顾烟寒原本只管着王府内务,席慕远这意思是让她开始接手王府外务了?
……
京城本就是个多雪的地方,进了腊月一连落了好几场大雪,不少人家的房屋坍塌,还引来了不少灾民。
长公主怕她第一回当家不知事,特地来通知顾烟寒一声各府施粥之事。
顾烟寒自然是一口应下,问清楚了旧例,当即便派人在忠毅侯府粥棚的隔壁搭了洛北王府的粥棚。
她向来是个喜欢做实事的,施粥自然也不会只有粥汤照人影,势要让每个人下去一口都能吃到米。
有些公卿家以好充次,顾烟寒却是不允的,每日用来施粥的大米都是从城南的余米粮仓用银子买来的精米。
席慕远知道了直夸她有巾帼之风。
为了防止下人偷懒,顾烟寒虽不方便亲往,也派了身边得力的褚妈妈去。老夫人被她三振出局后,褚妈妈便跟了她。如今顾烟寒房里的小丫鬟都是她在帮着调教,倒也忠心。
灾民们喝了粥,尤其是得知了洛北王府的粥最是实惠后,纷纷感动的一塌糊涂。对着帘子里喝茶监工的褚妈妈深深的拜谢,还以为她是王府贵眷。更有甚者感激涕零,直言洛北王为大应征南闯北,连施粥都这般大方,当真是个爱民如子的好王爷!
褚妈妈听着更觉得脸上有光,连着跟顾烟寒报告之时都眉飞色舞的,好似在夸她一般。
顾烟寒微微颔首:“我腿脚不便,粥棚就多劳妈妈看顾些了。”
褚妈妈拍胸脯保证没问题。
然而施粥的第三天,却战战兢兢让身边跟去的小丫鬟回来报告,李御史家的揭发洛北王府粥棚用来施粥的米是霉米!
顾烟寒一惊:“怎么回事?李御史家的怎么会闹上门来?”
小丫鬟紧张无比:“奴婢……奴婢也不知道……就是李小姐来了,说了一大通恭维我们王府的话。她要帮着施粥,褚妈妈不好拦。结果她就说咱们用的是霉米,还当场开了一斛,真的发霉了……”
“今儿个的米是哪来的?”顾烟寒问。
“还是管事一大早从余米粮仓买来的,但我们说了没人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