荣大人觉得,在这小师弟身边,他是绝对坐不下去了。
索性站起身来,去了那宽敞书桌前坐下,刚抬头松了口气,却瞧见那边的少年,正似笑非笑瞧着他。
这尴尬……
于是荣大人被她那眼神盯得脸上着火,遂也顾不得什么斯文礼数——
抓起茶盏、一气猛灌!
他自嘲笑了笑,“我跟他,私底下有交情,朝堂上什么都不是。”
秦青箬了然,随即对她师弟肃然起敬。
真男人!
多少人嘴上嚷嚷公私分明,那些都是哄人糊弄鬼对老皇帝摇尾巴表忠心的空话,一戳就成了泡影。
漂亮话谁不会说?
不成想,自个身边居然有个货真价实的!
荣烨这人看似清风朗月、实则比驴子还犟的脾气,可谓随了他爹十成十。
他但凡话说出口,那便一定能做到。
荣烨微微叹息,盯着手中茶盏,一时目光,难掩惆怅。
“论才学、轮谋略,我自认不及他。”
荣烨嗓音极淡,也落寞,“可惜他心思太深,那些城府难测,我真的学不来、也看不惯。”
他有些犹豫地望向她。
“你……可明白?”
她明白。
真的明白。
秦青箬端起茶盏轻呷了一口,思忖片刻,心中也囫囵听懂了。
这两人,**不离十是因政见不合,于是闹掰了。
荣烨眼里揉不得沙子,再者因为沈清仪的缘故,简直堪称南萧官场一股清,自然最是厌恶鬼蜮伎俩。
或者说,荣烨他其实还没真正长大。
水至清则无鱼。
许多以文人风骨标榜之人,听了这话绝对很膈应。
但这就是不争的事实。
南萧立国百年,纯臣却只出了荣烨这一个。
而且这纯臣,里头还有赌气的成分。
反观这数代以来名臣更迭,朝堂耄老名垂青史者更不在少数,难道这些人,当真从一开始,就圆滑世故得让人心慌,就不想清清白白的忠君为民?
绝不是。
少年都曾有压不弯的脊梁。
你是想一尘不染,可是那些已经脏了的人,他们可不同意啊。
只有所有人都脏了,他们才放心。
因而欲为纯臣,难如登天。
如果可以,谁愿一生行走于阴诡地狱,沾着满手鲜血,把黑白善恶搅得一塌糊涂?
如果可以,谁不愿在朗朗乾坤下,坦坦荡荡地活?
如果可以,谁愿明知是非,还要枉顾良知?
但不是所有人都有当次辅的爹、都有清流家世、都有一门三代被帝王器重而从未被猜忌的幸运。
秦青箬不是,容宸也不是。
像他们这样的人,越是权势显赫,就越得在刀剑上战战兢兢。
所以她真的太能理解那人的深沉心思、步步筹谋,因为她也是这样的人、因为他们别无选择。
只有经历过的人才懂。
哪怕死在阳光之下,也胜过在见不得人的黑暗里,装聋作哑地活。
然入局之人,却早已生死不由己。
秦青箬忽觉眼眶发酸,索性洒然一笑,仰头将茶水一饮而尽。
宽大袖口遮掩下,青瓷盏口悄然抹去了湿痕。
荣烨突然又道:
“其实,也不单是为此。”
秦青箬一惊,脱口而出:“还为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