品娘仍是抽噎，目光却越来越远。
八岁那一年。
那年的冬天冷的不行，自己的爹娘，年年复复的去王都做活计，挣钱，养家糊口，每年的冬天过年回家的时候，就是品娘自己最期待，却也最矛盾的时候。
新年是他们一家团聚的时候，却也含了叔婶一家。
还有总是嫌恶自己儿子，也就是品娘爹的大母。
叔婶好吃懒做，生了个大胖小子之后越发的招自己大母欢喜，每年这种时候，自己爹娘挣的钱，都会如数的交给大母，说是替他们存起来。
那会儿自己总是会偷偷的跑到自己爹娘面前说，不是这样子，大母是偷偷的给了叔婶，和小弟，他们挣的钱都不在那里存着的。
可是自己的爹娘，却笑着说，大母都是一视同仁的，不会做那种事，就是给了，也是一家人，又有什么不行呢？家里人好了，他们也就开心了。
可是品娘没有说，每年他们离开的时候，自己都会吃不饱，穿不暖，在过年的前一天，自己的叔婶就会严加叮嘱，说过年吃了一碗就够了，不许再盛第二晚碗，因为那都是自己爹娘的血汗钱，是很辛苦赚到的，自己一口一口吃了，他们就会辛苦很多。
那时候品娘就谨记叮嘱，可是后来才发现，一点不是那么回事，他们过年杀鸡，用自己爹娘的钱买的鸡，鸡腿，一只是小弟弟吃了，还有一只都会客套的问一句品娘要不要，品娘都会很懂事的说，不要，婶婶吃，或者大母吃。
直到哪一年的冬天，品娘是真的嘴馋了，张嘴回了句要。
她至今一闭眼就能想到自己婶娘，恨不得吃了自己的眼神，眼中都是虚假的笑，伸手给了品娘，却在桌子底下，狠狠的一把掐上了品娘的腿。
陷入回忆的品娘直到听到一声哀嚎，才从回忆惊醒，一抬眼，入目的就是江煙歌手中的瓷瓶带血，江煙歌却是连抖都未抖一下，指着那壮汉的人咬牙切齿的说道：“滚！”
那壮汉和身后的妇人，抖着手，“好啊你，好啊你，你们等着，总有一天你们是不在这个死丫头身边的时候，到时候看我不弄死她！”
随即眼中就像毒蛇，从品娘身上一带而过，品娘却全身不可遏制的抖动了起来，就好像又回到了小时候。
江煙歌扬手又要一瓷瓶砸上那个说话的人。
那人猛的后退，一众人也跟着走向了门边，不甘的回望了一眼，这才离开。
直到人已经走远了，江煙歌才连忙退回品娘身边，伸手就摇着品娘，“品娘，品娘，品娘！”
品娘仍是抖着整个人虚弱无力的就要倒向地面。
“品娘，你没事吧，你别吓我，渡鸢，你快去，快去，打盆热水，我给品娘擦一下，品娘，品娘，你别吓我啊。”
江煙歌伸手拍打着品娘的脸，却一点用也不管，品娘只是闭眼抖动着，好像极其痛苦，全身颤动不止。
蚩铃看着昏迷的品娘，想了片刻，看向江煙歌，“我掐下人中试一试？”
江煙歌连忙退些地方，让着蚩铃，蚩铃一咬牙，伸手就掐上了品娘的人中，品娘这才缓过神。
眼中迷离，一把就搂住江煙歌，回过神就是抱着江煙歌，似哭诉，似呢喃：“煙歌——煙歌，你说都这么多年了，为什么还不放过我——”
哭声叫人听起来都心酸，江煙歌如鲠在喉，那些痛苦的回忆，也扑面涌来，都是苦不堪言的过往。
伸手拍着品娘的后背，“没关系的，没关系的，都过去了——”
感同身受。
品娘却是再也忍不住，嚎啕大哭起来，伸手抓紧了江煙歌的背，“你知道吗，我以为我终于可以，逃离那个家，那个叫我恶心不已的家，那种叫我想想都恶心得地方。”
抽抽搭搭的哭泣，断断续续的说着自己的过往，“煙歌，有时候，我是羡慕你的——”
“羡慕什么呢，家家都有难念的经的。”江煙歌的语调轻柔，声音缓缓的，却是一旁的蚩铃飞了神，真是一个善良又温柔的人。
江煙歌抱着品娘，“你知道吗？那些很丑陋的过往，我们不去想，总有一天是淡化的时候的。”
品娘的头抵在江煙歌的肩上，却连连摇着头，“不会的，怎么会过去，都是叫人恶心的东西，你不会知道，你出现的那一刻，就像我的救世主，解救我的神灵，我以为，我终于不会再有任何不幸，可是——可是，我不知道，他们究竟是怎么找到我的——”
渡鸢端着盆子，放到了桌上，拧了把毛巾，递给了江煙歌，江煙歌拿着毛巾擦着品娘的眼眶。
“我们都在你身边，你不要怕，有任何的不好，我替你挡。”
江煙歌的话叫品娘渐渐止了哭声，却是嘲讽一笑，“我这些年，总是会做一些梦，好的坏的，不停的做。”
一声叹息，好像回到了以前，目光所及之处，都是白茫茫的回忆。
“九岁那年的冬天，你捡到的我，我和你说我是孤儿，没亲人，可是——我说的是真的，只不过有些吸血的亲人，我的确是孤儿，我娘死了，我爹死了，你说我——是不是，孤儿——”
江煙歌觉得自己的心好像被什么东西扎了一下，随即就是大力的扯开了一道血口子。
品娘没有焦距的盯着正前方，目光苍凉。
“我爹死的时候，是那日照样去王都里赶工，在渔船上，撒网的时候，好像渔网破了，丢了几条大鱼，老板不承认是他给的就是破网，非说啊，我爹弄坏的，说还等着那几条鱼卖呢，有钱人家就是好新鲜的大鱼，说我爹要是不捞回本儿来，一分钱都不给！”
“那些钱都是要命的钱，可是家里的一堆老少，都在等着他的养活。”
“然后那个老板，就逼着我爹，来来回回的捞，来来回回的捞，我娘那天就那么赶巧，生病了，爹就叫她——在家里等着，可是，那么晚了，还是没人回家。”
“我娘害怕，担心他，就准备出门找他，匆匆忙忙的拿了把破油纸伞就赶雨出门了，可是雨那么大，河面都已经满塘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