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觉得应该叫杨师傅用拖拉机送他们一程,因为东西山之间的距离如此遥远。我还觉得李大爷再拿点敷药和药酒更为妥当,更觉得应小欧的伤脚一时半会难以痊愈。
李大爷跑回他的小卖部拿来一瓶药酒,交给他们。有些内疚地说敷药需要长时间熬制,不可能很快弄好。
他一把拉我出屋,在院坝中间非常严肃地对我说:“你是猪脑子呀,像他们这样的人躲都躲不过,你还硬往上贴,你不要命啦!”
“有那么严重吗?”我问。
“我说你跟白痴没有两样,”李大爷毫不客气地说,“你看我们这里除了你谁愿意搭理他们呢?我们的领导这会儿人都看不到,就是不要与女孩他们再有来往!你还不明白?这家人住那样的农场并且受到管制就是我们政府不容的反革命,这世道与他们有瓜葛的人会有好下场吗!”
“我不信,你瞧他们哪一个都不像坏人。”我回答道。
“不信算了,我不想再和你多费口舌,你倒霉那天可别怨没人告诉过你!”
李大爷说完扭头就走了。
我不知道李大爷的话是不是正确,也不想知道。我只知道此刻心里完全是应小欧,任何人想让我摒弃她都是徒劳。
也是奇怪,送他们一家出去的人只剩下我。那天水沟旁边大家不顾一切救人的急切状态已经不复存在。我不管这是否是李大爷所述的那种情形,只记得外婆曾经说过,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因此我感到若是救人也犯法的话那简直没有天理。
由于想再见到应小欧,已经送他们到了山下我的两只脚也没有停下来的迹象。
应小阳一路背着他的妹妹,她瘦弱的身躯简直像一个婴儿爬在身强力壮的哥哥身上。
“小伙子,你叫什么名字?”应妈妈问我。
“我叫祥云,阿姨。”
“哦,祥云。我们不知道要怎样感谢你才好,想必你已经得知我们家目前的状况。在五七干校里,我们想要生存就得一周干六天活儿,才可以领取不太能果腹的一点口粮,还被限制自由。在农场里除了上工、吃饭和睡觉,绝对不可以随便外出的,因此,我们一家除了心底对你表示感谢之外,眼下真是无能为力了,希望你能够理解,同时也请你原谅。”
“阿姨,我从没想要什么感谢和回报。”我说,“我外婆说,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还有,我觉得不管谁遇上这样的事都不会袖手旁观的,你千万不要认为欠了我什么,这样的话我会很不舒服的。”
“真是一位少见的好孩子!”应妈妈说道,“我想,不光是你外婆,你的父母一定也拥有智慧和善良的心,不然不可能教育出这样让人钦佩的孩子!”
“我没有和父母在一起,只与外婆小姨生活。”
“孩子!这怎么可能,你的父母呢?”
“我母亲生前是一位小学校长,她因病去世时我只有两岁多点。之后父亲再婚外婆就留我在她身边,她说我的继母不可能像我母亲一样照顾我,所以外婆一直不让我与父亲生活。”
“可怜的孩子,除了自由,我觉得你比我们也好不到哪里去!”
“可能是吧,”我说,“不过,外婆说她和小姨从小对我有些过分溺爱,说我非常调皮,到了现在这个年龄必须来这山上的后勤部锻炼锻炼,不然我将来一定不会是乖孩子。”
“呵呵!你很调皮吗?”
“我觉得自己也不太调皮,只是常常和我们街上的小伙伴玩得不知姓啥了。我不太喜欢上学,所以连高中也没考上。”
“你这样的确不太好,可能你现在还不太明白,阿姨告诉你一句实话,其实人的一生都是一个学习的过程,如果一个人真愿意学习的话,什么时候开始都不会晚。活到老学到老这句话比真理还要真,我希望你不要嫌阿姨嘚瑟,”
我当然不太明白应妈妈对生活的看法,我只想看到应小欧。不过,在她妈妈和哥哥面前我又显得难以启齿,总是感觉说出来不好意思。
他们快要上山下的大路,这时候我终于不能再忍,对他们说道:“我想再见到你们!”
其实我想说的是再见到小欧,只是羞于启口。
“完全没有问题,”应妈妈向我说,“只要你不嫌弃,随时都可以上我们家来。只是你不方便进农场的大门,没关系,你可以和小欧一起来,她脚好以后,还是每周日要去你们山后的精神病院看她爷爷的!好了,孩子,我们就此别过吧,带我们向你的家人问候!”
我回到后勤部时,看见所有人都挤在酒糟鼻的办公室里,他们正激烈地争论着什么,一看到我,大家几乎同时住口,一个个地瞬间变成了哑巴。
大家沉默一阵,有的低头看着自己的鞋子,有的望着天花板。他们的神色并不自然,总想偷偷瞅我一眼。当我看他们时,这些人又忽然把目光转向别处,像是根本没有注意我。
“我说可爱的小伙子,祥云!”还是酒糟鼻开口打破沉静,“从目前情况看,你像是对那位脚部受伤的女孩挺上心的,我说的没错吧?”
他的话让我感觉脸上有点发烫,心里也怪不好意思。
“不过,我倒想提醒你一下。”后勤部经理继续说,“我没有权力左右你的感情生活,但你也没有权力影响他人的生活。那位女孩受伤我们这里每个人都有义务给她帮助,然而,她及她的家人的那种身份让我感到恐惧。这里只是一所中学的一个小小的后勤部,经不起任何折腾。我想告诉你的是,你完全可以和她来往,但绝不能让她出现在我们的后勤部,我想你还不知道事情的严重性,据我所知,东山上那所五七干校里关押的全都是反革命,他们唯一想做的就是与我们伟大的国家和领袖唱对台戏,妄想变天,以达到颠覆这个伟大时代的罪恶目的。为了不让我们后勤部的一干人等去五七干校陪女孩一家生活,你一定要记着我今天说过的话!”
“他们像坏人吗?”我有点不甘心。
“不不,他们完全不是坏人!”酒糟鼻加重了语气,“但他们如今的身份与我们格格不入。当然,只要这屋子里的人都愿意到对面山上去接受管制的话,我作为这里的头儿是断然不会挪后的!”
酒糟鼻的话让我不很舒服,在我眼里及心里,应小欧绝对是一位纯真少女,这一点,我十分肯定,她的言谈举止,她的忧郁,她的绰约身姿,还有她脖子上的红痣,像深深的烙印,已经无法从我心底抹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