师妹吃了一惊,借着丝缕日光向师姐望去,只见她睫毛轻颤,眶里掉出几滴泪珠。她沉默良久,继而恍然:"我初时当他是同门弟子,既然功力深厚,练此剑招倒也算不得逾规越矩,只怕是师父教的迟了。现在看来却并非如此……"
她方才想到这里不过几瞬的事。忽然一声剑啸,两女大惊,双双急转侧身而去。只见一柄宝剑疾若长虹,长贯而至。刺入岩中,直至没柄。
两人俱都失色,对望一眼,突然纵身而起,急向山下奔去。及至巨岩隙口,却都停步。但见洞口迎面闯来那少年,一张脸煞白,眼里流露诸般神色。见得两女,诸般神色都化作一腔喜悦,继而浑身剧然一抖,满腔喜悦也都随这一抖抖落。他脸色冷了下来,在一处卧地青石上坐了。两女这才看得他一副俊俏模样。只见他一头金色碎发,浑身肌肤冷栗地白,犹如剑口泛的寒光。
师妹心想:"那剑来势这样快,必然是盛怒下的一掷。师姐啊师姐,他若真偷学了剑招,你记在心里就是,何苦这般大声……这人也当真奇怪,初时脸色煞白,继而喜悦、威不言怒,神色渐次变幻……若真要是脑袋里出了什么问题才好。"
少年抬头看了做师妹的一眼,又向师姐望去,他的手指极不舒畅地贴着额头,像白昼里打亮了烛光。他虽然静静地坐在那里,却好像已经徘徊了起来。他虽然空手无刃,却好像执了剑一般。他像是忽而吟诗忽而饮酒,忽而自长袖中拔出一柄长剑。他似乎掷出了剑,又似乎正化身为剑,这剑意忽浓忽淡。
师姐见他这副神态,只似天空打下一个霹雳,浑身都颤抖起来。朦胧里只见父亲一身血污,抱一把乌鞘剑从山上走下来;又似听到父亲在身边诉说:"父亲今日不成啦。偷学人家武艺,被打断两根肋骨……我原也知江湖上传内不传外,规矩很严苛,只因少时对这剑实在爱慕的紧,一见别人拆招就发了痴……孩儿呦,逍遥峰真是个人间圣地,我打小还没见过那样美的景色……逍遥派的老道也真仁慈,这一掌打将下去发觉我是个寻常书生,急忙拿出保命仙丹……只可惜我这寻常人哪有他们那样硬的身子骨……不行,我命不成啦,把你托付给他们……至于我、我……这也是命,你休得怪他……他们都是高尚的人……为父……为父只望你好好活…"
父亲那日是这样,难道他,也……师姐呜咽一声,不由滚出几滴泪来。
少年猛的惊醒,怔怔望着她梨容带泪,忽然长叹一声。
他抬头向洞外望了一眼,什么话也不说。蓦地将身一闪,从石缝里抽出那把深陷的剑来。两女皆是一惊,却见他并不上前,眸光透过两道眉毛斜射过来。这神态极为迷人,如同寒冬的夜里,满天的星都落进了湖底。待师姐妹回过神来,那少年已纵身飞跃。他的行动利落,身法极快,长天下便如电光激射。师姐妹的心底都掀起了千层浪,一半仍是惊惶,一半却都化作了高山仰止的赞叹。及奔出洞口,那少年已去得远了。
寒风里他回头望了一眼,风中似奔过一只白鹿。
"师姐,师姐!"蝎尾辫的少女催促道,一双美目疾眨。
"我不知道他是谁。"师姐拭着泪,幽然叹道,"也许是白鹿崖上的白鹿。"
也许是白鹿崖上的白鹿,那少年最后望了一眼,寒风里亮起了一双鹿的瞳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