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

久久见过醉意微醺的唐绍，却没见过这个男人像今天这样完全醉掉。

唐绍酒品非常好，他虽然意识恍惚，行动迟缓一些，可他依旧安静沉稳。他推开房门，便看见卧室门口立着一枚倩影。

久久披散着迷人的长发，双眼闪烁着纯净如水的光亮。唐绍无法把目光从这绸缎般美丽的女子身上移开，他发现她正穿着自己买给她的那件真丝睡裙，女孩青春美好的身体在那薄薄一层衣料下，散发着无法抵挡的温柔与性感。

久久并没有想到唐绍会在走的当天回来，所以她才如此放松地准备休息。

她避开唐绍炙热的目光，很难为情地站在那里，满脸的羞涩与尴尬。

“我又把你吵醒了。”唐绍必须立刻转移注意力。

她不自在地抬起双臂环抱住自己：“我并没有在睡。”

唐绍步伐缓慢的往衣帽间走去：“已经凌晨了，为什么没有睡觉？”

“事实上，我已经醒了。”她低头看着地板上的盈盈月光。

唐绍停下脚步，慢慢扭身凝视着她：“住在这里……你还是无法适应吗？”

久久看着他，欲言又止。

唐绍低下头，继续走了几步，他依靠在衣帽间门口，感到头晕得厉害。

片刻，慢慢转过身子看着久久：“你觉得那故事怎么样？我是说《荆棘鸟》。”

她怔了怔，然后往前面走了几步：“悲伤又现实。”

唐绍缓缓眨着眼，目光深邃如海：“确实是那样……”

久久看着神情恍惚的唐绍，莫名地悬起心来：“唐绍，我想……你需要休息。”

他慢慢抬起头，扭身看了看衣帽间玻璃门的另一端，他现在不确定自己是否能准确地握住那边的门把手。

于是，不得不让久久帮忙：“帮我……拉开门，久久。”

久久脸红了起来，这是唐绍第一次向她寻求帮助。

她应了一声，然后立刻走过来，拉开衣帽间的门。

唐绍走进去，艰难地打开灯，却还不忘扭头向她表示谢意：“谢谢。”

久久也走进去，十分担心地看着唐绍，望着他的那双眼睛如水晶般透亮：“你要拿什么？我来帮你吧。”

唐绍感到一阵阵眩晕，这种境况下，他的目光更加勾人。

他微微笑了，嘴角弯起一道性感的弧度：“我已经完全醉了，久久，不要太靠近我。”

久久虽然没及时反应过来他的意思，但脸颊已经红成一团。

“你去睡吧，我没关系。”他往里走了几步，不小心把柜子上摆放的领带碰到了地上。他想自己捡，一时重心不稳，差点摔倒。

久久及时搀住了他。

她捡起领带放回原处。抬起头来，怦然心动。

她第一次这么近距离看着唐绍，这个外表冰冷，内心孤独的男人。他有一张英俊无双的脸，浓长的眉毛，深邃迷人的双眼，直挺的鼻梁，性感的唇形，轮廓刚硬的下巴。

他的气质是那么独特，只要你见过他，就不会再忘记。

久久的心脏猛烈地跳动着，她感到手脚发麻，一时不能动弹。

唐绍静静地凝视着眼前的女孩，双眼弥漫出说不清的情绪。

他从没有过这样的感觉，温暖，平静。看着她的眼睛，她的长发，她的双唇，会令他心中浮现出一种安稳的美好感。

片刻，他轻轻笑了，那笑容不带有任何悲伤，他极少有这样的笑容：“你这样看着我……不觉得很危险吗？”

久久眨了眨眼，然后立刻松开男人发热的身体，极为羞涩地低下头。

“帮我……拿一件衬衣好吗？”唐绍的声音里夹杂着一丝温柔。

久久的脸颊滚烫，她缩着胳膊，抬头看着左面一排衬衣：“你要哪一件？”

男人站直身子，轻缓的嗓音中夹杂着浓浓的醉意：“哪一件……都可以。”

久久选了一件花灰色棉质衬衣递给他。

唐绍拿过衬衣，目光始终追随着眼前的迷人女孩：“久久，我伤害了一个人。”

久久抬起头出神地望着他。

“我不清楚……是从哪里出了问题，才搞成今天这样的地步。”他垂着眼，看不清神色。

“一定是无法改变的原因。”

女孩柔柔的声音传进唐绍的双耳。他以为是自己喝醉听错了，于是惊讶且疑惑地看着她。

夜色迷蒙，女孩宛如一颗水晶莹亮纯美：“我觉得，你并不会随便伤害一个人。”

唐绍心头一震，似乎酒意也清醒了许多。

久久慢慢展露出一个温柔而温暖的微笑，那笑容令面前的男人心动，沉醉。

唐绍怔了怔，随后发出忧伤的声音：“不……久久……我是个既残忍又无情的人，你并不了解我，我伤害过的人……可以挤满这整栋房子。”

“我爷爷曾和我说，人的眼睛和心连通着。我觉得的确是这样……看一个人的眼神，就可以看出一个人的内心。”

唐绍的心口像被巨浪拍打般疼痛。他从没想过此生可以遇到这样一个不可思议的女孩。

“我觉得，我可以看到你的内心。”久久的笑容显得既腼腆又自信。

唐绍望着她的目光渐渐变得深邃而真切，他带着一股强势的男性气息慢慢朝她走去。

久久看到他越来越靠近自己，便紧张地缩着肩膀，往后退了几步，直到腰部抵住柜子。她僵在那里，心脏砰砰乱跳，不敢抬头看唐绍一眼。

唐绍近在咫尺的双眼发出炽热的光，他伸长胳膊支住两个柜角，把久久牢牢锁定在自己的双臂之间。唐绍灼热而浓重的呼吸，喷洒在久久滚烫的面颊上，她的心仿佛就要跳出来。

久久往后仰着身子，低着头不敢动弹，她可以清晰地感受到男人身上弥漫着的强烈醉意与性感气息。

唐绍始终目不转睛地看着她，那种勾人魂魄的目光会令所有的女人沦陷。他静静地看着女孩紧张害羞的模样，渐渐露出淡淡的笑容。

“久久，不要想去了解我。”他的嗓音极为轻柔悦耳。

久久怔了怔，稍稍抬眼看他。

“那么做……对你没有任何好处。”

久久的心中不知被什么所触动，她突然坚定了目光，在心中聚集起非常大的勇气，勇敢地往前探出身子！

这是唐绍无论如何都没有料到的。反而他一个大男人，露出了慌张的神情，他连忙往后退着身子，和久久保持着一定的距离。

他惊讶地仔细看着久久，心脏无法抑制地加速跳动！

“我想，我已经不再怕你了。”月光之下，女孩的眼中闪烁着无与伦比的光彩。

听了这样的话，唐绍不知道该有怎样的心情，平日里再烦扰的事情都不及现在这般令他慌乱无措。虽然他表面故作镇定，可内心早已翻江倒海。

“你害怕有人靠近你之后，会以各种方式伤害你，离开你……你也担心自己去靠近别人，害怕那些你想关心，想保护的人……因为你而变得不幸……所以你才让自己孤身一人，对不对？”

唐绍的肩膀微微僵直，女孩娇柔的声音传进他的耳朵，钻进他的心里。

“曾经我也是这样，在我爷爷刚刚离开的时候。”

唐绍近似自己的那种目光是她一直无法忘怀的。

“你错了，久久……”男人的眼中滑落一层灰色的流沙，他低下头，抿着唇，在昏暗的灯光下显得格外伤感，“我只是个毫无顾忌的亡命徒罢了。”

他转过身垂下肩膀，仿佛是一块矗立在暴风骤雨之中的坚硬的礁石，倔强，沧桑。

久久几乎想伸出手抚一抚他那宽厚而冰冷的肩膀，以此来慰藉他冰冷且孤寂的心灵。可是，她可以这么做吗？

“唐绍。”

她叫住他，在他停住脚步的瞬间，心中涌出强烈的悲伤感。

唐绍不想回头，不想继续让这个女孩触碰自己已经不堪一击的最后的防御。但他又那么想多看看她美丽的脸庞，多听听她温柔似水的声音。

他的身体似乎不受自己控制般地转过来，他慢慢迎上女孩晶莹剔透的目光，似乎那双美丽的眼睛幻化成多姿多彩的棱镜，映射出千百个截然不同的自己。

久久慢慢走过来，带着美好的，温暖的气息：“你才不是那样的人……为什么要说谎？”

唐绍深深震惊在女孩的话语之中。

他的眼中闪烁着幻灭的色彩：“……人生当中，有种劫数叫命运……无论我抗不抗争，我要走的路，都不会改变。”

久久突然感到极度的悲伤。

宿命，她太有感悟了。

她曾经也以为自己的生命再无希望，可在不久前的一个晚上，她的人生出现了转机。面前的这个男人，给了她一个机会挣脱绝望，她坚持到了现在，而且越来越向往未来，他帮助她渡过了难关，可他自己却深深地陷入了命运的沼泽，不能挣扎，无法逃脱。痛苦，绝望，极度孤独。

“我没有说谎……我是个沾满罪恶的人……注定要坠入地狱。”

久久没有说话，她仔细望着唐绍，他的眼中仿佛有一汪清泉正在枯竭。

片刻，唐绍的目光渐渐变得绝望且冰冷：“不要试图在我的身上寻找光亮和善良，我早就摒弃了一切。”

久久表现得异常安静，她的眼中只有悲伤，丝毫没有唐绍期盼看到的恐慌与失望。

唐绍微微握住拳头，指尖冰冷。

他必须马上逃离这里，逃开女孩纯洁美丽的目光，逃开即将看穿他包裹在血肉深处的心灵的那双眼睛。

他在一片眩晕中缓缓离开衣帽间。双手因情绪的波动微微有些颤抖，他直起身子，故作镇定地脱下西装和衬衣，缓缓换上久久拿给他的花灰色衬衣，但是酒精的作用令他无法为换好的衬衣扣上扣子。他不停扣着衣扣，直到被自己内心莫名的烦躁与混乱逼得忍无可忍。他俯下身子，双手支撑着沙发背，用力地喘息着。

久久不知道什么时候走到了他的身后，她慢慢从地毯上捡起唐绍脱下的衣服放在沙发上。

唐绍慢慢扭头看她，双眼透出沮丧。

“从我第一次看见你，我就知道你是一个危险的人……但是，会铭记二十年前一位老人给与的恩情，会在提到不得不疏远自己唯一的亲人时黯然神伤，会帮一个陌生女孩保留她生命中最重要的一张照片，会把对一个人的伤害牢记在心……你让我怎么去相信你的身上，已经再也找不到善良呢？”

唐绍的目光忽明忽暗，紧蹙的眉心满溢出静默的忧伤与苍茫的悲凉。就在此时此刻，他冰冷的心，从破裂的伤口中涌出一股灼热鲜红的血液。

“你只是不敢面对真实的自己罢了……你害怕面对所有的情感，因为你将无法原谅自己。”久久的神情专注，双眼弥漫着感同身受的忧伤。

“别让自己困在绝望中，你不该那样。”她的嗓音温柔，真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