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日清早，我恍惚了一会儿，认清此时我是住在宜州太守府中。而后便喊来素萤，一番梳洗装扮后，已是日头高升。我先去前堂拜见太守，孰料总管说太守连同二位殿下及水师总提督等人在屋里头商议国事，此时不可拜见。

我应了一声，问道：“陈总管，请问...这宜州是发生了何事？真要打仗了？”

陈总管登时睁大了眼珠子盯着我，似乎在看我的表情是真是假。

陈总管疑惑问我，“那姑娘前来是？”

我诚实回答，“民女乃是百里烛殿下的师父。”

他身子一抖，立马笑了出来，“是太子傅？”

我微微蹩眉，“不，我会弹琴，是以只教殿下弹琴。”

他呆了呆，又道，“原来如此。能指教殿下之人，也非寻常人。大人，小人有眼不识泰山了。”

我心中直腹诽道：好意思说有眼不识泰山。百里默殿下在此，竟还当着我这个外人的面口出狂言，说我是太子傅。太子之位现行仍空，竟然就加在了烛殿下身上，这要是让皇上晓得，诛九族都不够的。

我一敛闲淡的笑意，看着面前高大威猛的男人，心中暗暗警惕，同时说道：“承蒙总管高看。总管，您还没有告诉我，这宜州城究竟发生了何事？”

陈总管道：“大人，这件事在下也不好说，待烛殿下出来，您不妨问问他。”

切！我心中嗤笑，面上作揖离开。

——————————

太守府内亭台轩榭，假山流水，触目望去，一派美好光景。

然而，我却总觉得这里似乎不大寻常，交相辉映的淡绿之处，却是没见着一只活物。

我停下前往厢房的脚步，一转，朝府外走去，想出去瞧瞧外面的光景。

折去一段迂回的长廊，府门依稀可见。而此时长廊两侧空地上，有一人迎面走来。

“大人请留步！”

我一怔，收脚。

面容姣好的男子身着戎装，威风凛凛的走来，朝我作揖，道：“大人，此时不可出府。”

我疑惑的望望大门，那扇红色厚重的大门之外，好似是另一个不同的世界，更勾起了我的好奇心，“出了什么事？”

那人诧异，“大人不知出了何事？”

语气淡漠疏离，却依然充满了嘲讽。我不满的望向他，这才发现是那位陆路提督，而此时，这位陆路提督正用一脸“什么都不知道你来这里干什么”的复杂表情看着我。

我霎时哑口无言，支吾半天只好说，“我只是个随从。”

男子轻笑，微微扬唇，似岸柳拂水，划开一圈柔和的涟漪。

可如此令人着迷的笑容，依然是充满了嘲讽！

孰不可忍！我挑眉看向他，故意挑衅道：“即便是殿下身边的小随从，也一样举足轻重。”

他笑容一僵，随即更不客气的冷笑道：“是了，皇宫贵族的命抵得上许多贱民之命。的确是炫耀的好资本。”

我闻言呆了呆，对他初见时温雅风度的好印象一扫而光，暗自思索着，此人必定是有什么亲朋好友栽到了皇帝手上，才此时对着我这个弱女子发起了牢骚。由此可见，此人虽长得人模人样，却是个实实在在的记仇之人，不可靠近，不可多交。

我警觉的退了半步，好让自己不至于被他一手抓着有生命之忧。不过这朗朗乾坤之下，想必他也没这胆子。

男子发现我的紧张，又是一声不屑的冷笑，转身边走边道：“大人还是不要出府为好，若是惹出了事，便是百里殿下也救不了你。”

我一怒，心想老娘怕你啊。毫不客气冲他喊道：“喂！你是陆路提督吧？外面到底出了什么事？你不告诉我，我又不晓得，可我实在好奇得很，怎么办？”

这话传到他耳朵里，他伟岸的身姿猛然一顿，而后转身又大步冲我走来。

他周遭这一幅美景被他这一转身生生定格成了萧条无情。我突然意识到他是真生气了，惊恐的连连后退直抵柱子上，“咚！”他的拳头狠狠撞击进石墙里，一双眼却没有愤怒，几乎平静的没有其他情感。我连惊叫都忘记了，就直直的害怕的望着他。这个男人比我高大，我的头顶也只到他的脖颈。他居高临下看着我，威严狠戾如猎豹。然而他忽然扬唇一笑，柔声道：“大人想去看？那在下便成全您。”

我一愣，他那笑是何等的邪魅何等的嘲讽啊！可我还没来得及回答他，就见他放下擦我耳边而过的拳头，带着细碎的粉末和血腥之气搂住了我的腰。

“喂！你你你！放！放！”，我牙齿大颤又咬到舌头，更加吐字不清，此时，他一把将我扛在肩头，我猛然感觉周遭景物都极快的倒退，大风呼啸。下一秒，失去重心整个人都飘了起来，男子利用树干，脚下一蹬，轻松的飞跃于围墙之上。

他把我放下，而我依然晕的厉害，但晓得命重要，两眼冒星星也知道只有拉住身边这个男人的衣服才能安稳的继续晕下去，就算一不下心摔下去，也好有个垫背的...等等，他会不会把我当肉垫？这么恶劣的人，还真会如此吧......

正当我胡思乱想之时，听到有人惊恐的喊：“提督大人！”

身旁男子淡然回答，“无碍，回到你的岗位上去。”

那人似乎犹豫了一瞬，才缓缓走开。我晕晕乎乎的喊，“聚命啊，救，救，啊，这是哪里啊？”

眼前一片开阔之地，方圆百里之内竟是寸草不生，飞禽难近。

身旁男子面容疏离淡漠，“这就是府外。”

“啊？”我惊呆，“可，可昨日来的时候，并不是这番光景的。”

他依然冷笑，“昨日进城之时，你看见的最多的是什么？”

我想了想，答，“士兵。”

“对，这里的士兵是城中百姓的三倍之多。而在两年前，这里的百姓是军队人数的三倍。”

我看着他一怔，转过头望了一下眼前的大地，虽明知答案，还是问了出来，“那些百姓为何...”

“为何？”他微微眯眼反问，面露不屑，继而讽刺道，“五年前百里国大败西方察卡尔国，察卡尔撤退之后为表忠心留下了这片土地。自此后，宜州便是百里国的一部分。”

对于这个，我有些朦胧印象，那是一场持续了六年的战争，察卡尔耗资国力后仍然接连败退，元气大伤，最后不得不缴械投降。皇帝念及战死英灵不肯接受，狠下心要吞并察卡尔，察卡尔国王不断奉上自国珍品贡品，声泪俱下签订条约，皇帝这才放了他们一马。而条约中，应该也是有土地归属的划分问题的。

“战乱之后，察国退避怒江之外。皇帝安排安太守管理宜州。因宜州与淼城相近，故而一部分的苗人从淼城迁徙至此，落户成家。”

他嗓音清澈，条理清晰的缓缓说出这一段历史。

“五年前，水师提督刘广与陆路提督百里铭皆有派兵驻扎镇守，一段日子后，宜州逐渐繁华，白日里笙歌起舞，夜里红灯如长龙。见此光景，皇帝命令余下百名士兵驻守边关，剩余则撤去，回防边域。

“然而，一年后，由怒江引入城中的唯一水流逐渐干涸，百姓吃水成了问题。但怒江对岸便是敌国，所以不容百姓通过，无法，只能拨出兵力，一部分挖通渠道，一部分每日给百姓送水。

“当时，刘广请求皇帝增派兵力以解决吃水难题，熟料竟被驳回。”

“驳回？”我讶异道，“为何？”

他冷笑，“因为这里的干旱，是可以预见的灾难。皇帝正是因为知道这点，才放纵不管。他认为，这是察卡尔国的阴谋。”

我愣了愣，暗道这里水可不浅啊。

“于是，吃水难题仍没解决，而宜州，也就变成了今日的局面。”

“难道安太守没有想过干旱的原因吗？”我问道。

他撇我一眼，淡淡道，“气候干燥，常年降雨量不足以灌溉稻田。但怒江也难以引入的原因，没有人知晓。皇帝放任宜州自生自灭，也自然不会派地质气象部的人来。”

“那为何又突然派我们前来了？”

他挑眉看着我纠正道：“皇帝派来的是两位殿下和两位地质气象勘察部的官员，你来这里到底有什么用处？”，我语塞只好当做没听见，他继续道：“因为——”，却突然不说了。

他目光如炬，原本淡漠的脸一瞬变得冷峻，薄唇抿成一条线僵硬的线。我顺着他的目光看去，远处天蓝，树绿，好一番景象。等等！树绿？！我猛然醒悟道：“那里，就是怒江？”

怒江沿岸树木葱郁，与之此处干裂的土地可谓天上地下。

他缓缓点头，道：“有一点那个老不死的皇帝是猜对了。”我冷汗顿时冒出，这人真是不想活了。又听他漫不经心道：“宜州临江，却出奇的干旱。一切，都是察卡尔国的阴谋。

“他十个月之前派我与陆兄前来，而今又派你们前来，并不是在乎土地，也不是在乎百姓，只是不想看察卡尔国胜利罢了。”

我一瞬有些眩晕。

我努力的辩驳，想要寻求一个正义的，能带给自己一些期望的消息，“不，不可能。皇帝爱民如子，怎么会......”

是不敢接受罢了。一想到自己生活在这样的人的掌控之下，顿时两眼抹黑，无法置信。

我抓着他袖摆的手更紧了些。

他淡淡道：“信不信随你，”瞧着我微微蹩眉，“几句话把你吓成这个样子？你到底是来干嘛的？”

我......我是来干嘛的，我不过是个小琴师而已，我苦笑着想，我能不能从此做个安静的琴师独自流浪天涯啊？

然而他并没有打算放过我这个自认为很强却是个实实在在承受力薄弱的女子，冷漠无情的开口道：“你应该也晓得，苗疆苗族之人分为青黑两个派别，一派擅长解蛊，一派善于施蛊。宜州开放之日，苗族人大举进迁，虽多数为清苦百姓，仍是不可避免的分为两大家。那时，旱灾初现，两派别为了争夺水源，彼此施蛊并解蛊，来回数月，直至今日。”

我顿时吓了一跳，看着他波澜不惊面若秋月色如春花的脸，颤声问道：“可已经过去了五年了！难道很多人都......军队没有想办法吗？”

“黑苗人因祖传施蛊，人丁单薄，但施蛊之术却是惊为天人。而彼时，青苗一派善于解蛊，却又不可避免的遇到无法解去的，几个月来，也是损失惨重。安太守数次出面交涉，奈何两派水火不容，无法调和。无法，只得又将宜州城分为两个部分，你所在的西南方为黑苗人，对立方向则是青苗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