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十五
十二月了,杨柳寨人又进入了一年一度的准备年货时期。在春节之前的这些日子,人们都为了过一个好的春节而忙碌,没织完粗布的加班加点地忙着织布,好在春节之前让孩子们穿上一件新的棉褂子。有点闲钱的,会去集市上买一点土布料,找一家手艺好点的店家,给孩子做一身新衣服。过年过年,过难过难,无论如何,也得给孩子穿点新的,以冲冲这年味,去去上一年的隐晦不是。
满仓将槽里的那头肥猪用架子车拉到农贸市场,让收猪的人剪完号,就坐在一边抽旱烟。就要排到他家过磅的时候,那肥猪突然呼啦啦拉出一堆稀屎来,急地桂花直骂那猪,“该死的,你早不拉晚不拉,偏这个时候拉,你这一拉,还不将解放的半条裤腿拉没了!”
槽里的猪买了一百二十多元,满仓高兴地用手巾包好了塞到桂花的手里。这头猪吃相好,再加上几个孩子和桂花隔三叉五地拔草拔菜给它吃,所以生了一身的肥肉儿。骨架子也生得大,在所有这些上交的猪中买了一个最高价,满仓被农贸批发市场戴了一朵大红花,还外加奖金十元钱。也就是,满仓实实拿到手了一百三十多元钱。
在回家的路上,夫妻俩商议着如何花这些钱,商议了半天之后,得出一个结论儿,先拿出一百元还账,剩下的三十多元,准备准备,好好地过个年再说。无论如何,得买一点肉不是,弄几个下酒的菜不是,一年到头了,亲戚朋友来家,总得让人家舒舒服服喝上两盅不是。桂花最善长制稠酒,她每年用苞米谮子制一大坛子的稠酒,一直可喝过二月二去。桂花制的稠酒色美味厚,满仓每天都要喝两大碗。喝的问题解决了,那菜呢?自家的菜窖里,队里分的秋萝卜除过泡菜之外,全都码在窖里边了,足足有两百多斤,过年时用来做萝卜丝,萝卜片,或者猪骨头炖萝卜块是在美不过的了。用一口大铁锅,小火慢炖,锅边咕嘟咕嘟地冒着香气,直向你的鼻孔里蹿,每到这时,几个孩子像一群猴子一样地围在锅前,等着分羹儿。三十元钱,不能乱花,要花在刀刃上,买必须非买的东西。油得买三斤,盐买三斤,再得买一些葱、姜、蒜、十三香,莲藕两斤,白米五斤,白糖二斤。过年了,总得让孩子吃两顿白米饭,喝几口红糖水,尝几口呛鼻的凉拌莲菜,这样下来,三十元还能剩多少呢?不剩了,就这样了。如果稍微剩一点,最好给解放能添一件上衣或者单裤,娃娃一天天大了,小的穿大的旧衣,大的又穿大人衣服改造的旧衣,唉,谁让咱欠人家账呢?不然,她桂花会咬咬牙,给三个孩子一人制作一身新衣服,也好让他们在村人面前高兴不是。
满仓是不用操心过年的,有桂花这个贤内助,他还有什么不放心的呢?他要做的是将晒制好的烟叶能卷的卷成指头粗的卷烟,不能卷的用手揉碎揉面了,好在来了客人的时候用铜烟袋轮换着去抽。
最为重要的,还是对于赵乔死亡的推断,那张纸条他已经烧了,他要将它留在自己的肚子里,烂在自己的肚子里,不能让桂花和孩子们知道,他不能让这么多人去分担这样的痛苦,他要将这一切的痛苦都深深地藏在自己的心中。一天前,在流浴河边散步,他看到狗旺家的扁豆正在折柳条编帽子,满仓灵机一动,这扁豆整日被狗旺关在家里看门,也许,他能听到什么动静。孩子是最淳朴的,也是最爱讲实话的主儿,这一点,他满仓深信不疑。想到这儿,满仓一把拉住扁豆的小手,弯下腰去,“扁豆啊,告诉伯伯,收秋那阵,你见过黑熊了吗,在你门前的巷道里?”扁豆一歪大脑门,皱起了眉头,“是那个肥肥的黑熊吗?”满仓点了点头。扁豆大声说,“见过,见过,那天,大人们都下地了,他从那巷道里突然冒出来,还吓了我一窍呢!我就想不通,大人们都下地了,他一个人来这儿干什么,还急匆匆的,头上冒着汗,像是有什么要紧事?我家母狗同巷子里的一条公狗正连蛋呢,我赶那公狗,他还骂我赶那狗,让我去找我爸狗旺,我爸下地了,让我看门,我能去找吗?”
满仓听后心里一紧,“那后来,后来还来过吗?”
“来过,有两次吧,每次都急匆匆的,像是干什么坏事儿?”扁豆扬起了头,“伯伯问这些干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