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十一

天黑透的时候，各家的亲戚，满仓、桂花和赵乔的朋友都到齐了。吃过晚饭后，赵乔的入殓仪式在前厅里就开始了。主持司仪是神算子张秀才。几个壮汉在黑虎的带领下，将院子里刚刚刨制完工的柏木棺材抬进了前厅里。在前厅灵堂的空地上，满仓、桂花及解放、解红、红耀和村里的自家人代表都满满的跪了一地，就等着张秀才的一声号令了。

十一点钟，只见张秀才伸了伸脖子，深深的喝了一大口白酒，向棺木里吐去，然后他将棺木里各种裱纸、枕头、蓂币、针线包以及各种衣服首饰都安放齐了，然后，张秀才在空中挥了挥手，由四五个老妇人将穿戴整齐的赵巧平平展展地放进棺木里。这时，所有的孝子都大声的哭起来，有真苦的，泪落如雨，有干嚎的，只有雷声没有雨，也有刚学哭哭不出来的，一味的做这样子，又没声又没雨的，不管怎样，只要你哭了就行，你就有你一点诚意，你就是一个有情有意之人。这时，只见张秀才又喝了第二口酒，向棺木里四个角儿各喷一口白酒，再用十几个灰包将赵乔周身紧紧地塞紧了，神算子这才站起身来，抖动着大胡子大声宣布，“入殓仪式正式开始，第一项，哭送！”话音未落，只见叶娃搀扶着周氏，柳儿搀扶着赵月，慢慢地朝棺木边走来。周氏已经哭得嗓音发哑，后边的赵月弓着腰，眼泪像断线的珠子一样。赵高、忠义的嗓门最大，赵阳嗓音低沉。后边跟着满仓一家，众人一个一个围着棺木看那赵乔，赵乔依然很平静的笑着，面部和手白得像纸一样，眉心的美人痣还那么重，像一个完美的句号。哭了三圈之后，由自家人和亲戚朋友进行哭送。哭送的人很多，几乎全村的男女老少都来了。赵乔在杨柳寨人的眼里，是一个善人，是寨子人眼中的菩萨，这样好的人，这样不寻常的死去，能不来送一遭吗？棺材边走三匝，这边人进，那边人出，两边的乐人是鼓了劲地吹，跪在地上的孝子是放开了嗓门的哭。一时间，哭声、鼓声、唢呐声响成一片，好像整个寨子都在颤抖似的。

哭送仪式刚结束，张秀才右手里高高扬起一杆纸幡儿，左手轻轻捻着银色的长胡须，圆睁着眼睛喊道，“第二项，盖棺！”只见选娃和四个后生从人群里走了进来，手里拿着锤子和长钉，在选娃将棺盖重重地盖上，再用半尺长的铁钉在四周叮叮当当铆钉子的时候，满仓、桂花、赵月、赵高又一次声嘶力竭的嚎哭起来，其他的孝子也跟着大哭起来，哭声搅动了杨柳寨，屋外的椿树上，几只黑鸟也在唧唧咋咋的叫。

第三项是孝子烧纸。从满仓开始，满仓将一厚沓黄烧纸划开了，一张一张地在面前的大瓦盆里的火焰上扔。这时，众孝子又一次大声的哭起来，敬给赵乔的献饭从一个人之手传到另一个人之手，献饭每传到谁的手中，，谁的哭声就高一截去，敬献饭的人将献饭双手举过头顶，在空中绕三个圈儿，又传到下一个人手里去，献饭传完所有人后，最后由叶娃接了，整齐的摆放在赵乔的灵位前。

献饭是在寨西的窗花大妈家做的，所用的各种面点和蔬菜，是满仓一大早派人送去的。窗花大妈手巧心细，他的父亲是做纸扎活的，在父亲的感召下，她从小学会了父亲的所有手艺，尤其是献饭，是十几里出了名的，献饭里有各种各样的人物、家禽和走兽，个个有讲究，样样有故事。尤其好的是二十四孝故事，形象生动，造型逼真，堪称一绝。这许许多多人物、家禽、走兽及金银珠宝房舍钱粮，会保护着死者风风光光平平安安得到另一个世界去，一个没有风雨，没有痛苦，没有战争和恐惧的极乐世界里去。

满满的三大笼献饭整整献了有半个小时才宣告结束。张秀才伸了伸腰，悠闲地撵着胡子，将纸幡插在一个脸盆大的礼馍上，然后，很自然地对着众人大喊，“下来，大伙稍事休息一下，乐人们也都歇歇劲，换换气，两袋烟后，大家到大棚去看戏，想要上香磕头的，现在可以给赵乔上上香磕磕头，众孝子在这儿有礼了。现在，我宣布，入殓仪式结束！”

第二天一整天，所有亲戚都为赵乔守灵。为了赶工，金堂又增派了几个壮劳力，去二里外村南流浴河对面的山梁沙坡上，去给老木匠鬼叔帮忙。鬼叔带了几个有点手艺的后生正在给赵乔修墓，墓洞已砌成一半，预计下午饭时就可已完工。为了没有失误，金堂是个两小时派人去查看一次，问问墓的进度，还要不要什么材料，顺便让捎去纸烟和茶水儿，纸烟是羊群烟，茶水是解放平日从三峰山上采的野茉莉花叶泡的，味苦，熬得浓浓的喝起来解乏过瘾。

午饭之后，祭槐神就要开始了。长庆用力地拽着槐抱柏脖颈上的巨钟绳儿，一下一下有节奏地拉着。沉闷的钟声在这拉击之中在杨柳寨上空滚过，巨大的老槐树上，各种各样的鸟儿在枝头惊叫着低飞和鸣。

老槐树下的八仙桌上，庆福让人摆上了好多贡品。一口巨大的香炉被安放在正中央，在树的四周，早已围满了各色的人，大人们都在叹息着赵乔的可怜，这么善良的人怎么就走了呢?这儿这时更是小孩子们的天堂，他们拉拉扯扯，勾肩搭背，嘻嘻闹闹，将整个槐树下吵得是沸沸扬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