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有女儿的,我曾经,有过一个女儿,她生的小巧,就····就这么大。”她小心翼翼地抬手,像举盘子一样,拉开两尺长的距离。我知道,这是一个时光缩影的比拟,是一颗心与另一颗心间,空落落的距离。她诠释得如此专注,仿佛手上轻轻的空气里,真的飘着一个幼婴,它真实,有血有肉,就睡在她手与手的空档里,笑得憨态可掬。
“哟,真的呀?”我打起十二万分的精神,很感兴趣地问她:“那后来呢?你抱去娘家养了吗?”
“娘家?不,我没有娘家,打小就跟了我们家老白。”她饮下一口辣喉的烧酒,像是要刻意麻痹自己每一寸的神经,好忘掉一些想忘却一直忘不了的记忆。我捧起酒壶,发现酒有些凉了,火盆里的火还没有熄,我把一整个酒坛全架了上去。坛子里的气泡又开始翻滚,像是挥之不去的忧伤,反反复复。
“那孩子后来去哪儿了,”我看着她,紧张地揣测道:“一直没见过她,难道是丢了?”
“不是丢了,是没后来了,她···,她死了。”她悲伤地这么说着,眼里更大的悲伤像乍起的夜,把原本湛蓝的天染得繁星点点。
“死了,怎么会?”我愕然,手里的杯子滑了下去,摔出一地心碎。白大娘像一个拾荒者,把碎了的心一片一片拾起,捧满了一手的支离破碎。
“是死了,”她悲痛地告诉我:“就因为是女娃,被她爸狠狠一摔,就给活活摔死了。”火里的酒在这时候烧开了,白白的雾气漫上她的眼,我看到大朵大朵的泪花儿挤挤挨挨地开满了天。
“太过分了!”我猛地一拍桌子,气愤地说:“杀人偿命!杀亲女儿的老爸更是禽兽不如!去告他!”
“我不会去的,”她哭着告诉我:“丈夫就是天,我怎么能亲手毁了自己的天呢?”
“迂腐!”我纠正她:“你那是封建的服从主义思想,早在民国,妇女民权主义意识就已经崛起了,你应该清醒,应该反抗!应该去争夺属于你当家做主的发言权,而不应该甘于做封建社会欺压下的祭品,活得唯唯诺诺!”
“可我本来就是从封建里活过来的人,如果一切都变了,那我的存在还有什么意义呢?”
“活着是为了更好的活着,而不是为了能活在过去而活着,复辟封建那是袁世凯那样的阴谋家才想的事儿,咱一个平头小老百姓,怎么承受得了这么大的老谋深算呢?”
“正因为是小老百姓,才应该顺应天命,好好对待你命中注定的那个人啊!”
“那不是命中注定,是命运弄人,你是童养媳根本就没爱过,怎么能够顺应你所谓的那个命中注定呢?”
“你怎么知道我没爱过!”她终于憋屈地吼出了声,吼得歇斯底里。风咆哮地呼过了耳畔,我好像听到了酒坛破裂的声音,那是再难压抑的悲伤,终将分崩离析。
良久,她抬起了她哭得老泪纵横的双眼,把一切的悲伤,都向着快要坍塌的房檐哭诉——
“我爱他,我爱得就是他。哪怕我不是他的童养媳,我也爱他。哪怕他爱的人不是我,我也爱他。我相信,他总有一天会爱上我,可能早一些,也可能晚一些,他终将爱我,终将。等待,无非就是头顶上巴掌大的花白而已,哪怕十年,二十年,我都肯等,我极愿意用一辈子的时间,去换他和我共同生活的一天,一小时,一分钟,甚至一秒钟。能执子携手就很幸福的了,哪怕他给我的是打骂,是侮辱,是责备,我也会幸福,因为他幸福,就是我幸福,这是比多活一百年的幸福,更大的幸福,寸金,没什么幸福,是比爱上一个人更幸福的了,你知道吗?”
‘没什么幸福,是比爱上一个人更幸福的了’,我记下了这句话。
白大娘像一本简单却又复杂的书,在她的身上,我读懂了什么是爱——爱,是义无反顾。爱,是付出,是不图回报。爱,是希望对方幸福。爱,是无关于时间,无关于年龄的情歌,它可以唱给任何人听,可以传诵于车水马龙的街头,也可以梵唱在孤孤零零的坟冢。爱,是不落的星辰,亮在昨天,也亮在今天,只要肯爱,那么明天,就不会天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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请容许我犯贱一回,所以你还是拿月票砸死我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