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然,张敬修在牢中自缢对张府也有意义的,叶挽为何要去探监,企图阻止呢?
这就是双重标准了。在张府成年男子中,他更喜欢敬修和简修,后来对嗣修也有好感,独独看懋修有些不顺眼,有那么点任由事态发展的意思。
张懋修给王老夫人磕完头起身,宠溺地抚摸着重元的头,温和地对重登说:“登儿,替为父诵《学而》篇!”
“是——子曰:“学而时习之,不亦说乎?有朋自远方来,不亦乐乎?人不知而不愠,不亦君子乎?有子曰:“其为人也孝悌,而好犯上者,鲜矣;不好犯上,而好作乱者,未之有也。君子务本,本立而道生。孝悌也者,其为仁之本欤?子曰……”
“且止,此句重复吟来!”
张重登愣了一下,不明所以,截句念道:“孝悌也者,其为仁之本欤?”
这是《论语?学而篇》中的一句话,意思是:孝敬父母、友爱兄弟,是仁者的根本。懋修是在交代后事呀。
再然后他爱慕地看一眼妻子后,曳袍猛奔了起来,在众人的错愕中,扑通一声跳进了古井。众人都惊叫了起来。
先遇惨厄,再遭变故。
一如史载,这一位以后就告别正常人的生活了。可怜懋修,此番投井,令其一生只得在轮椅上渡过了。投井自杀未遂之后,懋修又开始了绝食,他这是想一心求死呀!
如果说张敬修自缢是抗拒诬陷之事,或者说张家自救的手段,那么他死得其所,让张氏一案快速得以论定,取恤老悯寡之名,降低了惩罚的强度。
而张懋修的投井和绝食,对张氏家族而言却意义不大,说实话,除了让他自己和张重登免于流放之外,其余聊聊。以一生残疾相换,值得吗?更何况,张敬修的寻死是一种反抗,而张懋修的寻死却是一种放弃,根本就是丧失生活勇气的一种表现!
丙子年春试时张懋修名落孙山,曾闭门啃书欲一雪前耻,张居正却说“我不希望你通过一次科举考试来光耀门楣,而是希望你能够继承和发扬父辈的志向,像伊尹与巫咸一样名垂青史!”这是多么高的期待。也许正是因为期待太高了,摔下来才更惨,才更不容易接受吧!
敬修的死已经让张家够乱的了,懋修投井绝食让张家乱上加乱!可怜哪,如今张家可无力长时间雇佣一名医生看顾病人!别跳井没死,这一绝食把人给挂掉吧!张家现在是人心惶惶,几疑暗无天日了。
幸好办案的太监张诚与侍郎邱橓闻报,特地派了一名郎中前来疗治。
已经走了一名“礼部主事”,万一再挂一位“翰林学士”,就该轮到他们两个上吊或跳井了了,这两人愈发小心谨慎,急忙请医者上门护理。并快速整理案件资料,向朱翊钧报告请示,请求结案回京。
张懋修横卧于老宅的木床上,腿上缠着夹板,满脸蜡黄,双目无神地盯着屋顶,一动也不能动。其妻高氏端着一碗江陵名吃“千张肉“,张重登、张重元在一旁侍候。
今时不比往日,张家人不是那么容易能吃到肉,因此“千张肉”的香味把张重元馋得直流口水。
高氏劝道:“老爷,且用一些吧……此“千张肉”平素为你所喜,婆婆亲自下厨准备,肉片薄如蝉翼、质地肥润、鲜美可口!”
“是极,是极,千张肉最是好吃了——”张重元接上话,并吞咽了一下口水,这孩子已有数日未尝到肉味了,难怪有些嘴馋。
张重元将口水吞进饥肠,发出了很大的动静,高氏难过地看了重元一眼,用竹筷挑了一小片肉放去重元的口中道:“我儿,你父若再不食,恐你二人自此无父!还不速速劝告于他!”
张重登闻言老老实实跪到床前,张重元见了,也老实地跪在一边,边跪边嚼着好吃的千张肉。张重登哭了起来:“父亲,伯父已逝,你若相随而去,我张府便再无支撑梁柱,孩儿与重元再无慈父了!”
不知是重元咀嚼“千张肉”的香气,还是重登苦苦哀求的眼泪,刺激了一下张懋修的知觉器官,让他回过神来。他长长地悲叹了一声,“悔死我也——痛死我也——”
张懋修终于发声了,其妻高氏喜出望外,他愿意出声,便有对话的可能与希望。所谓蚊子不叮无缝的鸡蛋也是这个道理,唯有多进行沟通,才能化解矛盾。
“登儿——唤重辉前来——”张懋修吃力地吩咐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