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几人还则罢了,没给老朱惹多少麻烦,唯独四连襟贾陆,让他提起来就一肚子闹心。贾陆中分头,白脸皮、桃花眼、招风耳,人前一副笑模样,背后两丈黑心肠,人送外号“贾黑驴”,是个头上长疮、脚底流脓,彻彻底底的人渣。仗着老朱的势,贾黑驴开了个石场,三天两头不是出了工伤,就是打了工人。若遇上送去工地的石子质量不合格,工程队但凡敢不收,动辄纠集数十号人打上门去,给老朱惹下的麻烦不是一星半点。
但此人却惯会在老丈人和老朱妻子面前装小伏低、甜言蜜语,老朱屡次和秦小七把他关起门来教训,文的武的都来过,一时跪下认错,转过头依然如故,又有老丈人和妻子庇护,竟是让老朱无可奈何。
秦小七的爹近日要做七十整寿,消息传出,全镇惊动,都知道朱书记父母早已不在,老丈人是唯一长辈,如此难得的溜须机会,怎能错过,一时间市面繁荣,商家大喜,只苦了那些储蓄所的职工,取钱的人排成了长队。
贾黑驴也早早琢磨,送啥寿礼才能出彩。身边有狗腿念过几天书,知道寿宴摆在村戏台下,就建议找人写一副大字寿联,挂在戏台两边,落款写上贾陆的大名,不愁老人不喜。贾黑驴得此妙计,如获至宝,兴冲冲来到市里,多番打听,来到了吕国庆父子的摊前。
贾黑驴是三安知名恶人之一,吕国庆父子在法院门口摆摊多年,自然识得厉害,老老实实买来大纸裁好,又重新调了金粉,严华借来几张长桌摆好,吕国庆问明白祝寿事宜,又拟好寿联,征询贾黑驴的意见。
上联写的是:“桃熟三千膝下六娇客献瑞添筹”,下联写的是“祥开七秩家中一壮士捧杖扶鸠”,横批“莱彩承欢”。上下两联,把贾结巴的六个女婿一个儿全部纳入,可谓用心良苦。可惜贾黑驴哪能看出个中妙处,只要字大纸红,也算明珠暗投了。
吕国庆手持抓笔,饱蘸金粉,绷着全身之力写下上联,但他本就体弱,大笔书联力不从心,写完上联后向贾黑驴告罪一声,便想歇息片刻。
贾黑驴跋扈惯了,又急着要把寿联贴上戏台显摆,开腔骂了几声懒鬼。见严华给吕国庆端来茶水,顺手就打落在地,催促快写。
不成想被他打落的茶水好巧不巧,竟然洒到了才写好的上联之上。贾黑驴觉得触了霉头,勃然大怒,哪管这是在法院门前,招呼身后一众狗腿把吕国庆的摊子砸了个七零八落,父子二人着实挨了几拳,受了几脚,既无力反抗,又不敢吭声,只能趴在地上,默默忍受。
贾黑驴砸了摊子还不解气,临走又放下狠话,说今后再不许他们摆摊,否则见一次打一次。
打砸完毕,贾黑驴一众扬长而去,带着吕国庆拟好的寿联另寻他人书写。父子二人看着满地狼藉,想到今后的生机,欲哭无泪。
收拾起破烂一堆,二人返回家中,严华看着父亲被贾黑驴打肿的脸,踢青的腰,心中升起冲天怒火,起了报复的念头。
第二天,正是寿宴的前一天,严华吃过晚饭后编了个还书的借口出门而去,踅摸到城关村戏台左近,暗暗观察,见这里人来人往,不好混进去捣乱,就轻手轻脚,绕到厨房后面。
厨房只是临时搭的苫布棚子。明日要摆宴席,这儿连夜就要备好材料,蒸下馒头。严华寻了个没人的空当,从苫布下钻进厨房,把拾捡下的几斤干牛粪统统掺到了面袋里。
他以为神不知鬼不觉,办完这事又原路返回,一路上还高兴不已,哪成想他前脚走,后脚就有厨师发现了他祸害过的面粉。
帮工的人里,不乏秦小七的手下,都是街面儿上打混的机灵鬼,三查两问,就有人指认了他。
当下就有人直接沿路追去,又有人去门市通知了秦小七,严华堪堪走到市里,就被追上,要不是萧磊恰逢其会,他今夜会挨一顿好打。
据前世萧磊从他那里听到的故事,就在今晚,他一边挨打一边逃跑进了招待所院内,惊动了正在三安检查征兵筹备工作的省军区副参谋长王延安,这才获救。
王延安听闻了他父子二人的凄惨身世,同情之下给三安市武装部部长邵立打了个招呼。
据萧磊所知,前世的今夜事后,朱博才从邵立那里知道了此事,还曾让人给严华家送去过几百块慰问金,贾黑驴也被严令不得再找他们麻烦。当年冬天,严华不顾吕国庆的反对,毅然参军入伍,一步步成长为特种战士,最终和萧磊相遇,结下兄弟之情。
……
回忆到这里戛然而止。在前面领路的黑衬衣回头对萧磊说:“拐过这个弯就是他家了。”
黑暗中,两个瘦弱的身影从转弯处出现,正是吕国庆和严华这对父子,吃力地推着一辆破旧的板车,这对命运艰难的父子,正准备趁着黑夜,再次踏上流浪的道路。
萧磊迎上前去,紧紧注视着那瘦小的身影,开口道:“严华,等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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ps:这一章,我起名叫做“命运”,用紧凑逼仄的笔墨讲述一段人生,写的身体很累,写的心里发苦。我庆幸这一段人生是虚构的,也悲哀这样的痛苦是现实的。幸好有笔,我至少可以改变书中的世界,哪怕只是一点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