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却没人觉得多惋惜。
一来是要斩草除根,做成铁案。
更重要的是,章家经营海路多年,家产数以百万计,这一籍没充公,各个衙门口从上到下都吃了个饱。那点子卖人口的银子,倒成了小钱。
打海盗,抄海商,完整产业链,完美的发财之路,所有的官吏都眼睛发亮等着下一次的行动。
衙门吃到饱,海商不免人心惶惶,别说他们或多或少都同海盗们有些勾勾搭搭,便是不曾联系过,坐拥百万家产便是怀璧其罪,欲加之罪何患无辞,谁知道明日不是灭顶之灾呢。
不少人已经开始筹谋起来,京里有些人脉的,已经开始通过各种渠道去运作,试图把现在洛城主战派官员换下去,最起码,要换上来一两个能为自己说话的;京城没人脉却在本地有人缘的,便开始砸下重金去收买洛城本地官吏,试图影响整体官场对海商的“待宰肥羊”印象,告诉他们细水长流要比杀鸡取卵更划算;什么人都不认识的,那只好收拾收拾包袱,看看要不要举家迁走了。
官场上也没有傻子,面对这样的情况,谁都知道当以安抚为主,否则便是鸡飞蛋打。所以虽然有些人手上握着名单,想再牵连上一两家,一次吃个够,却到底被上头压住,不得不停了下来。
然后李指挥使和巡抚蒋大人共同出面,宴请有头有脸的海商,表示章家罪有应得,不会牵扯旁人,而海疆平荡也是大家福祉,只要海路通畅,衙门也不会擅启兵端云云,算是把众人安抚下来。
到了下旬,剿匪的水师班师。虽是大胜,也收获金银珠宝无数,但折损人手却远比上次多得多,尤其是破损的船只需要好生修补,兵械粮草也有巨大缺口,一时也补凑不齐。
兼之到了早春时节,农耕是第一要事,文官们注意力都转移到这上头,武官便是眼红功勋上蹿下跳也无济于事,况且农耕时节劳力紧张,也抽调不出壮丁来支持下一场战事。
剿匪之事只得告一段落。
海商们得了消息,这才松了一口气。官家的承诺都是放p,只有实实在在的困难挡在水师面前才能让他们放心。
虽然水师庆功宴因少了海商的参与赞助而远不如上次的盛况,但几名跟着去镀金的官家子弟都得了不小的战功,几家合办的私宴还是热闹非凡。
翌日,李衙内又带着一帮纨绔子弟旧友,并展振武等几位军中新袍泽来醉香阁继续开宴。
开局头曲是金秀秀和崔宝珍的,也算是为不久之后两人的簪花宴拉人气,双玉娇透过李衙内为她二人邀了不少纨绔子弟来捧场。一时间慕煞旁的红姐儿带的新人姑娘,凝碧在一旁暗自感叹,跟对上司果然很重要。
可惜了,双玉娇很快就要从良,往后就要她自己为自己谋划了。
看见在座有几个熟人脸上多了刀疤,凝碧坐下后第一句便问展振武:“可伤到了?”
展振武摇了摇头,笑道:“阿碧勿念,一些小伤,不碍事。”
凝碧松了口气,悄悄冲对面儿努努嘴,低声道:“我看张大少爷脸上也挂彩了,怎么还真让这位帮少爷兵上阵了?你原不也是想好的么……”
展振武脸上还是挂着笑,向四周点头虚应,借着端杯饮酒的功夫低声咬牙切齿道:“若不是他们误事,还损失不了这么重!末了罪过都是我们担着,功劳都是他们抢了。若非这次也提拔了两个军中素有威望的总旗,又给了不少人重赏,怕这次就要闹起来了。”
凝碧叹了口气,瞧了一眼桌上,夹了一筷子败火的冬瓜条放到他碟子里,低声劝道:“哪里不是这样。你也别气了,我听说,这次之后要许久不会出海了,总算能消停一阵子。听说前阵子你的百户任职敕书已经下来了?”
虽说卫所千户职权颇大,总旗之类的职位一言可决,任命百户也可做一大半儿的主,且展振武还有偌大军功,这次晋升是板上钉钉,但原则上,还是要走官方程序,还需要京里下了敕书才算正式上任。
展振武总算有了些真实的笑意,点头道:“是啊。这次还算顺利。”有低头小声感慨了一句,“还是朝中有人好办事,以前我们卫所的陈百户听说愣是拖了一年多才得了正式敕书官身。我这样快,怕是李衙内的比我还快,我们刚打赢了一场,那边就已经递了请功折子进京了,约莫着一两天他的敕书就下来了。”
从古自今都是这样,凝碧轻笑摇头,又问:“李衙内也是升了百户?在你们卫所吗?”
“不是。”展振武道,“幸亏不是,我们卫所要有这么尊大佛,往后办事儿可就要束手束脚了。”顿了顿又压低声音道,“听说是要调出洛城,但也不会离得太远,不是鹿城,就是扈城,总要在李指挥使能罩住的地方,免得出了事儿鞭长莫及。”
凝碧奇道:“既然怕这位小爷惹出事儿来,要找个近便的地方,为什么不干脆留在洛城?若要说避嫌,听说李指挥使家次子三子也都在他麾下,而且武将世家父子上下级的多得是,怎么……”
展振武举手止了她的话,场上姐儿献艺完毕,博得一片喝彩声,因是某位新晋军功的衙内少爷的相好,展振武也大手笔的打赏了一百两。
这边赏完,那边立刻回头来悄声向凝碧道:“你莫眼红,你的那份我早备好了。”
凝碧翻了个白眼:“我至于眼红嘛!你总小看我!”
展振武忙拱手赔罪笑道:“是我说错了,碧姑娘勿怪勿怪。”末了又笑嘻嘻的献宝道,“原早说要给你弄点儿新奇的东西,回头你去看看喜不喜欢,还有上次的那种料子,又寻到了一些,花样不大一样,正好过两天热了就能用上了。”
凝碧到底心下感激,点头道谢:“让你费心了。”
展振武刚叹了一句“这次就剩下些金银了,不过也幸好还有些金银”,那边新一轮敬酒又开始了,只好打起精神来应对,凝碧也忙帮衬着一连挡了数杯。末了,展振武又与李衙内对饮一杯,这才各归各席,各吃各的。
展振武这才低声向凝碧道:“海疆的事儿,怕是要不好,李指挥使这才想尽早把李衙内从这一摊子里抽出去。”
虽然对于海上的事儿凝碧有心理准备,但是听到时还是有些吃惊,“怎么这么快就这么糟了?”
“也没十分糟糕。”展振武摇了摇头,“今日不是说话的时候,待改天我来看你再详细说与你听。”他说着顺势握住了凝碧的手,“阿碧,你也帮我参谋参谋,看看我日后……”
“啊?你也卷进去了?”凝碧话一出口就知道自己犯傻了,展振武早就站在漩涡中心了,她顿了顿,低声道,“……那你就没想过也一走了之?若是运作得好……”
展振武苦笑一声,“姑丈在这里,我能往哪里去?回头他们要仍执意出海,少不得我还得跟着再走一趟,到时候,怕比如今凶险百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