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渐行渐远，忽听得身后传来侍女的尖叫声：“姑娘！你别这样！你打着伞啊！会着凉的！姑娘，你等等我！！”

他却是头也不回，直走进东三院。

进了头一间屋。

屋外阴天，屋里光线昏暗，没有烛火，他喜欢的那个女孩拄着腮，望着窗外重重雨幕发呆。

她未施粉黛，头发梳得也十分马虎，好像随手团了个髻，又有几绺落下来，乌鸦鸦的，倒衬得脸颊脖颈一片雪白，她眼神专注，眉头微颦，嘴角轻抿，像在思考什么大事一般。

他进来她似乎都没有察觉一样，等他开口说话，她却懒懒的伸了个懒腰，一脸无赖的笑道：“别看没听到栓子报名，我也知道是你啊。满院子就属你脚步最快，下雨天也不耽搁。哎呀呀，这下雨天最适合睡觉了，可惜了，可惜了。”

她摇头晃脑的站起来，然后发现他湿了半边衣衫，肩头也裂了个口子，不由“呀”了一声，忙道：“这下雨天真是不该叫人出来上课。你先把外衣换下来晾一晾，秋雨寒气最重，可别着凉了。”

她边说边往屋里去取来件宽大袍子，虽是偏女式却是宝蓝色的，倒也能穿，又从暖桶里倒了热水过来奉上：“今天这天儿，厨下也不知道还能不能送点心茶水来。我刚要的热水，你先凑合喝一口驱驱寒。”

程旭笑着接过衣服换了，见她没问衣服怎么坏的，暗暗松了口气，便也不提。转而拿过背着的长包裹，打开除了琵琶外，赫然是一把木质胡琴。

“给你的。算是中秋节礼吧。”

“成了啊？！”凝碧惊喜异常，扑了过来，拿在手里上上下下的看，啧啧称赞，“还得是上档次的木料，这感觉比竹子的好了不少啊。哎，这个花雕的真不错，真不错，我还道这料子硬，不好雕呢，这下可放心了。呀，这个琴窗可真好看，这是……牡丹花吧？怎么想的呢？”

程旭在一旁捧着杯子滋溜滋溜喝着热水，看着她喜滋滋的模样，从胃暖到心口窝，偶尔插话，说木料如何好如何难得，说工匠手艺真不错一点就透，又让她试音。

经过一个月的强化训练，凝碧拉得很是有模有样了。这一弓下去，只觉手感极好，且声音甜润，比那竹制的不知悦耳多少。

她顺利的拉奏了天竺少女，喜得抱着胡琴不肯放手了，连声道“这个好，这个好。”

问了需要多少木料，工期多久，知道了童元虎给的料子能做二三十把胡琴，还有更零碎的用不上，也能雕些小配件。

“加紧做吧。你也出去看看有没有谁家师傅、伙计手艺好的，先不用请人，留心着些。再看看街面上这些乐器店，生意如何，都什么人买，咱们一开始是没可能有自己的铺子的，还是要同这些人合作才靠谱，摸摸底细知己知彼嘛……”凝碧又开始布置新计划。

程旭听着频频点头，一一记下。

凝碧十分满意，程旭也是难得的人才，技术上不用说，十分过硬，难得的是为人还十分圆滑。一般技术型人才通常都是木讷宅男，他则是个例外，大约是生活环境影响吧，老娘沉默寡言弱不禁风，他内外一手抓，后又在青楼这地方打工赚钱，一点点也就磨得圆滑了。

心下唏嘘，也就多了份体恤，请他先拉奏几首曲子应付教习差事，她找出针线匣子来，点着烛灯，这熨衣服她手里没设备是不行了，勉强补一下还可以，要不这口子太长了，程旭也穿不回去。只是没人教过她女红，她的水平仅仅是钉扣子补袜子的水平，勉强缝上先，能凑合穿，回去再让程先生细细补好。

胡琴在程旭的手中发出悠扬婉转的乐声，和着窗外淅沥沥的雨声，别有一番安谧意境，他的心也慢慢沉静下来，看着跳跃的烛火旁凝碧那恬静安然的小脸，上下翻飞的纤手，忽有种两人已在一起过活了多年的错觉。

好像她就该是他的妻，日复一日，就这样在烛光下为他补衣。

那样的自然，那样的契合。

“阿碧……”他低低唤了一声。

“嗯？”她鼻里发出一声轻哼，微微偏了头，疑惑的看着他。

他没言语，只笑了笑。她愣了一下，转而也回以甜甜的一笑，好似又有些无奈的摇了摇头，像在嗔怪他孩子脾气，便又低下头去继续她的活计。

他想，这就是他想要的女子。他想要的生活。他必须要守好这份安稳静好。

“阿碧……”他深吸了口气，再次开口，看着她漆黑的眼眸，认真道：“阿碧，等赚了钱，我替你赎身。”

她有片刻的愕然，随即，如释重负般呼了口气，却轻轻问：“为什么？”

他牵了牵嘴角，“阿碧，我心悦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