范安道:“他的尸首,别人不认得,我认得。”
那场卫有些笑不出来了,抬眼去看旁边的白祁,白国祁道:“还看什么,便顺着这位大人说的做吧。你调出百八十人来,现在就开始挖。”
那人不知范安什么来历,但白府长的话不能不听,当下只能应了,他将监场的头儿叫过来吩咐了几句,不过几刻,果然调过来了一拨人。那场卫用手比划了一下范安所说的地方,下令开挖。
范安便在旁边站着看,十月的日头有些酷热,方圆百顷皆是乱石,四面高山透不来一丝凉风,白国祁在旁边陪着都快中暑了。范安不肯走,他便叫人拿了阳蓬来遮,又准备了荷叶茶在一旁侯着。
范安不喝茶,也不肯坐,全神贯注地看着这些人挖洞,那场卫站在几丈远处指挥喝斥,范安打量了他几眼,问白国祁:“这一片的流犯全由他管吗?。”
白国祁道:“是啊,场头不经常在,也管不细。他是这儿的卫头,叫刘协,是当地知府刘丰顺的亲戚。排活点卯写文告,大大小小的事都他说了算。”
范安道:“这一片采石场至少有七八百个流犯,却只有二三十个监场,这山体坍塌死了这么多人,他竟对朱砚的死记得这般清楚,真是上心。”
白国祁道:“朱砚在这管帐,来去皆在他眼皮底下,不同于这些整日搬石运沙的,自然容易上心。”
范安听了也不言语,他看着这伙人在他眼前挖出十丈宽的大坑,心下却越来越平静。
快到黄昏,从乱石的深处果然扒拉出几具尸首,范安命人小心抬上来摆放整齐,走过去一个一个地辨认。他看完了,转头对旁边的场卫道:“这里并没有朱砚的尸首。”
刘场卫呵呵了几声,说:“大人你再看仔细些,这些人被乱石砸中,没几个能认得出五官来。”他走到头指着一具没了头的身体道:“这具身体胖瘦与朱砚相似,大人你看会不会就是这具啊……”
“本官以前与朱砚是旧识,他流放至此后,本官日日夜夜想着他,他的身体什么模样我再熟悉不过,就算是一根手指头也不会认错。”他走了两步,将整个采石场扫了一眼,道:“刘场卫,你所说的地方没有挖出朱砚的尸首来。流犯的行事并不自由,来去就在你眼皮底下,朱砚到底去了哪里?”
那刘场卫道:“朱砚确实就埋在这山底下了,大人不信,小人又能如何?不如再多派几人再挖得深些……”范安转过头来看他,那眼神淡着,肃冷如深井里的寒冰,刘协与他四目相对,心下一抖,竟噎住了声音说不出话来。
范安看了他片刻,突道:“那你继续挖,挖出了尸首告诉南长府一声,今天夜色已晚了,我与白大人先回去。”
那人料不到他突然说要走,心下一松,忙道小的送大人。范安拒了他的好意,与白国祁一道慢慢走出了平庆山。
范安走到半山,对白国祁道:“你回去就通知知府衙役,叫他们来拿人。”白国祁跟在他后面二丈和尚摸不着头脑,问:“拿人?拿谁?”
范安驻了身转过头来道:“那姓刘的场卫啊,你看不出来那人有问题吗?”白国祁愣了一下道:“有什么问题。”
范安被他噎住了,他说不出来那人有什么问题,便道:“本官觉得他有问题便有问题,你先拿了他再说,拿了之后关到南长府牢里,我有话问他。”白国祁是个挺老实的人,听了轻声道:“可……没有罪名怎么拿人?不经衙门直接关到南长府?南长府没有审讯之权,这么做不合律令王法啊。”
范安怔了片刻,突而忍不住笑起来:“我是兰台都察之首,我就是王法啊!”他道,“刑部尚书是我以前的侍郎,大理寺少卿与我同朝为官,大宣三司我走得游刃有余,你怕什么?!难不成他还会去圣上跟前告御状?别忘了告御状也得经大理寺批示!”范安道,“我有圣上地察的钦令,手握先斩后奏之权,我叫你做你去做就是!”
白国祁被他吓了一跳,急道:“大人小点声,说这些话是大不敬之罪啊。”
“谁敢告我?”范安又笑,“你呀?”
白国祁被他说得直冒冷汗,连道:“大人别这样,下官按你说的去做就是了。”
那场卫次日便被捉拿到了府牢里,南长府里的刑知莫明其妙拿人,连什么罪名也不曾告知,采石场一帮监场见拦不住,直接找到知府告了状。早说了,那刘场卫是知府大人的亲戚,左右八竿子总归打得到边。这白国祁不过是河阳下一个管流放的府长,吃了豹子胆敢乱拿刘知府的亲戚?
刘丰顺接到这一状,当下写了文书派人送到南长府,问刘协犯了什么罪?不想南长府回文竟书了“莫须有”三个字。这简直是天大的笑话,刘丰顺直接写了告令,斥责白国祁目无律令的同时,着令立即放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