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见碧身弱,被他这么一箍,呼吸都有些不稳了。他身后的侍郎看不下去了,道了句“范大人我来扶你”,一手捞着范安的肚子硬是将他拽离了李见碧的身体。
范安被人扶着又走回了自己的寝屋,李见碧遣了众人在外。范安站在床边,看他慢步过去,亲手将那寝门轻轻关上了。范安瞧他动作,举止间从容轻缓,温柔得能滴出水来,他眼里含了笑,怔怔地看着他挪不开眼了。
李见碧转过身来,近到范安半尺开外,微微垂首道:“范大人。”
范安哦了一声,僵着的脑子才算活过来:这人将众人都散遣在外,可是有话要跟我说么?
屋内光线暗沉,将入夜幕却未曾点灯,那窗格的暗影投射在李见碧身上,令他一身紫裾深衣看上去颇为深重,衬着白皙略显清瘦的面庞,令人生出丝丝疼惜来。
“范大人不坐?”范安道不坐不坐,他的屁股还流着血,这会坐下去可要疼死了。李见碧嗯了一声,也没有多说什么,范安站着,李见碧却迟迟不说话,只在屋内踱了几步。
举步不定,莫非是有什么事难以开口么?范安这样想着的时候,只听李见碧叹了口气,道:“我今日听闻范大人在谨身殿为杨谦死谏的事,颇为吃惊,还不相信。”他道,“现在看你杖伤在身,才知是真的。”
李见碧问:“范大人对杨谦这人怎么看?”他问这话时淡去了笑容,盯着范安从眼中生出一股凌厉如冰刀般的寒气。范安吃了一惊,几乎是立即垂下了目光,怪不得这人眼中总挂着浅笑。
李见碧眼廓细长,眸色黑白分明,天生是一双如寒刀般不容情的眼睛。平时若无笑意融和其中,一眼望去尽是锋芒,看了令人惴惴。
难道这人是刚听闻了他替杨谦上请的事,于是带了人到自己府上问罪来了吗?内阁兰台两方人马,他是要试探自己到底站在哪一边么?
此事不同儿戏,任何一句话都关乎他身家性命。范安略一思量,垂首道:“如大人所知,下官才上任不足七日,连杨谦的面都未曾见过,又何敢断言此人品行良恶呢……”
李见碧哦了一声,他踱了几步,突道:“内阁首辅梁大人在朝二十年,做了十三年的首辅。这几年间,被他以各种罪名投入大理寺的官员计三百五十名,被剥夺诰勅身份的五百七十五名,这人任人唯亲,徇私枉法,破乱朝纲可谓肆无忌惮。”
李见碧道:“这些事,你可知道么?”
范安的额上终于开始冒汗了,他突地跪下,硬着头皮道:“臣不知道。”
李见碧问:“范大人能否答应我一事?”范安脑子一转,心道你可千万别叫我帮你去与梁业年做对!我任职才几日,毫无根基可言,与内阁做对,岂不找死么?他刚想说“下官不能答应”,已听李见碧道:“明白你替我请奏圣上,让你刑部重查杨谦一案。”
范安心道我官阶声威都不及你,你为何不自己上书。李见碧知道他心中所想,解释道:“此事胶着得太久,圣意摇摆不定。内阁与御史的奏疏都被留中了。”
范安额头触地,硬着头皮道;“下官……不能答应。”他岂敢将这烫手山芋往自己身上揽?
李见碧被他噎了一噎,他都亲自上门来了,这人竟还敢如此拒绝他!“范大人。”李见碧皱眉道,“你什么都不记得了,那可还记得当年为你死谏的苏自清么?!”
范安闻言心中一抖,抬起头看了一眼李见碧。
“我是当年苏大人的学生。”李见碧道,“当年苏大人以谋逆之罪被诬入狱,满朝文武,无人敢言。陈情上书者只有一人,那人是永劢二十三年的新科状元,他一十七岁中状元,一十九岁入翰林,二十一岁入内阁,胸怀青松竹风,满腹锦绣词笔。当年苏自清之死是大势所趋,那人任刑部尚书不足一年,前途不可限量,却在那时挺身而出为苏大人陈情。”
“是非千秋一笔担,天下十万又何干。”李见碧道,“你还是当年傲骨如山的范平秋吗?”
这言词声声如泰山压顶,范安跪着,只觉得要透不过气来了!
这人仰慕当年范平秋的清正不阿,可他一介匪徒贱民,又如何做得了那百折不屈的范平秋啊,这不生生要逼死他么!
李见碧见他跪着不动,道:“苏大人死时我才十二岁,只闻范大人的声名,却不曾见过真人。论当年你们两人的交情,我当尊你一声老师才是。”
范安愣着,却见李见碧走上来两步,撩着袍竟准备给他跪下了!范安心中大惊,如视高树倾倒般仰身跌了出去,他屁股一着地,立时一阵剧痛袭来,他“哎哟”了一声,忙上去阻住了李见碧,道:“你别跪!我答应你就是了!”
作者有话要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