崔珩作一哂道:“怎的她一死你便会死?难道她是你杀的?”
云华颔首:“只有奴婢和她同屋起卧,她若是被人所杀,那自然只有奴婢嫌疑最大。奴婢怎能替自己剖白?”
崔珩道:“因此你藏尸不报?”
云华叹息:“藏尸不报,是因为她拜托我,将她留在这里。她说想等她主子回来。死者为尊,我只好从命。”
崔珩顿了顿,问:“你把她埋了?”
“不,我想,绿奴姑姑不在了,最多瞒上几日,终会被发现。”云华道,“所以换了个法子。王爷您能猜出这个法子么?”
崔珩一愣。这小姑娘双眸黝然,竟考起他来!他原担心,她会不会发现他是皇帝,现在看来,是多虑了。
他接受这个挑战,起身背了双手,在屋内踱一圏:“你没有出过院子?”
“是。他们不许我出去。”
崔珩走到右屋门前,太监已帮忙打开门,里头味道比左屋更重,太监奉上手绢,崔珩捂了鼻子,只站在门口看了一圈,走到院中。
四四方方,小小天井,四周铺旧砖,当中是泥地。一眼井,一棵树。崔珩走到井边,往下看了看,其实看不见什么,但他心中已明亮,回头望云华一眼。
云华拜下去:“王爷英明!”
崔珩含笑。自从戎、胡节节败退,中原逐渐收复失地,他已经听了“英明”这声赞颂不知几千百次,但仿佛不如这个奴婢孩口中说出来,更叫他舒适。
他召云华,重新到左屋坐定,膝头几乎相触,推心置腹夸赞:“你好主意。”
“王爷过奖。”
“这一等发现,绿奴得偿所愿,你是死罪了。”
云华点头:“是。”
“能告诉我,你是怎么想的吗?”崔珩声调称得上和蔼。
“王爷,”云华道,“只为绿奴对她主子的痴心,至于我,逃战难时,眼见……人间惨状。我父祖皆食皇禄,我又辅助丈夫照顾未城政务——王爷恕罪,妾身夫君是宝景侯将军世子。”
崔珩“哦”了一声:“你是阿逝的媳妇。”
“是。”云华点头,“可我什么也不能做。那些死的百姓,难道就是该死的?我本可以做到更好,却没有,反而失察济匪。我本来就该死。死前能替人做点什么,也好。”
崔珩沉默一会儿,想在她脸上看出虚假。但是没有。这种连他作为皇帝本身都感觉高尚得虚伪的道德标准,这个奴婢孩,真心奉行。
他仍然把他的死套抛出去:“我救你走,好不好?”
“哎?!”云华万分吃惊。
崔珩缓缓把死套收紧,但心里滋生出不一样的感觉,希望这奴婢孩能逃出去,别叫他失望:“我可以把你……”
云华忽然道:“王爷,雨好大!”
“……嗯?”
“多谢王爷肯在皇上面前美言。奴婢其罪当诛,岂敢劳动王爷。”云华辞谢。
崔珩眨眨眼睛:“你没听清。我——”
“是,”云华温和道,“雨好大,奴婢未曾听清。王爷保重。”
崔珩手指一节节握紧,又松开:“好。我还能帮你做一件事,你说,我一定做。”
云华始料未及,心跳加速。明珠的死……明珠本不该死,死而复生,就应——
应怎样?
一只蝼蚁被踏死。踏蚁的脚们,也死的死,散的散。
死者已矣,当中有怎样的误会与不平都好,这时候有机会且让给生者。只有一件事呢!让给谁?
云华道:“奴婢在未城,与一对刘氏夫妇友好。他们也在战乱中失却音信。王爷若有能力,请寻找他们,救救他们。”
崔珩瞥了她一眼:“我听说刘氏夫妇,两个都是男人?”
云华脸微红:“嗯。”
“一个清极,一个艳极。一雄复一雄,飞入太守府?”
云华瞠目结舌,片刻,苦笑一声:“这样说也没差……但他们实在都是好人。王爷请试试救他们!”
崔珩沉吟着,点了点头,出门去。
太监在后头亦步亦趋,不敢问主子。
主子要演戏,你配合就好,问主子为什么演戏?你活腻歪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