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华正欲答应,又听一波喧哗声,更近、更响、更可怕。仿佛是利刀砍进骨头、斧子劈进柴结!
这次真是大军追过来了!
阿骨变色,忙把云华拉出车来。云华忙着吩咐下人丫头们弃车快跑。身边众难民忙着踢打推挤奔拥冲窜——有人宁肯踩着同胞的身体也要让自己多往前一步,有人则把自己珍视的人高举过自己的头顶。
阿骨要拉云华上马。
砍断缰绳,马蹄践人而去,这是最方便的。
已经有人这样干了。
“住手!”云华道,“把那些人都打下来。”
阿骨只好照办,招来那些骑马者的疯狂咒骂。差点被马蹄践踏的那些人,也顾不上感谢他。
“多谢。”道谢的,是云华。然后云华扯着嗓子叫丫头们的名字,若是多长了几只手,要把几个丫头全拉上。若是千手千臂,简直要把难民们都拉上。
阿骨翻个白眼,只拉云华一个,埋头猛跑。
跑了总有两个对时,这才避开恐怖的大军流,还有差不多同样恐怖的难民流。
那大军,真不知是哪儿的,服色没见过,就长相来看,似乎有戎、有胡、有更遥远国度的人,还有汉人。旗帜上倒是写了字,远远的也看不清。
云华抱了双膝,坐在地上发愣。
阿骨尴尬起来了。
她是在难过吧?这种时候难免难过吧?于是应该安慰吧?怎么安慰……他根本不会!
这时候他希望自己是聋哑人、傻瓜,就可以心安理得什么都不说、什么都不做了。
他没有说话,云华先说了。声音很嘶哑,但吐字清晰:“云柯对你们说什么?”
阿骨愣了愣:“我们老大不承认他是你们家云柯——”
“怎样都好,”云华打断他,无比威严,“他说是谁将发起这场大战?”
阿骨咕哝:“他疑心西戎和北胡勾结……”忙忙替老大辩护,“但他没想到这么快!说不定不是他想的……”
“我明白了。”云华闭了闭眼睛,把事情过了一遍,连起来了,“你走。”
“啊……啥?”
“走!”云华伸手指着荒凉的山脉,命令他,“我拒绝接受这样的保护!”
有人太干净了。不饮盗泉之水,不食嗟来之食。云柯对国家民族有亏欠,云华不要接受他指派的保护。
阿骨没有受过这样的气,恼火的哼了一声,转身要走。又停住。就这样把这女孩子丢在天快黑的荒岭里?他做不出来。可是回身厚着脸皮非保护她不可,又实在……
他想起阿猫,真懊恼自己为什么叫阿猫去送信,自己留在这里!
要是早知道啊!他就该去送信的。这里叫阿猫来好了。这种场面本来就是阿猫比较善于应付嘛……
却听一声狼嘷。
那只孤狼,像是从地狱里钻出来的,比一切的同类都瘦。却比一切同类都可怖。
它像是几根钢架子、撑起魔王的皮子、里头燃着灼人的毒火。
几个月前,它在这里,吃到了一具尸体。正是费夫子。曹远智处理之后。抛下来,又被这匹狼吃下去。
毒烧着狼,把它脱胎换骨改造了一遍,它还没死,但已化作杀戮的凶器。绝非平常虎狼可比。
云华瞪着它。
她手上没有任何武器,也没有任何功夫可与虎狼搏斗。但是……当它咬向她时,她有没有可能,飞快的抓破它的喉咙,让它从此没法再吃别的人?
阿骨很快的瞄了云华一眼,很快的错开眼睛。
到这个时候了。这个女孩子还不向他求救。这个女孩子,是认真的……
认真的愚蠢哪!
他甩了一下脑袋,冲上去。在云华的尖叫和徒劳的试图援救中。和毒狼厮打着、被毒狼撕咬着,远去了。
除了散落的血肉,什么话都没留下。
夜很黑了,云华没有看见,其实阿骨笑了一下。他很高兴刚才尴尬的僵局是这样打破。
云华不知道自己跌了多少跤、跑了多少路、喊了多少声。她早已看不见那条毒狼和阿骨。她也知道阿骨是有意把毒狼从她身边引开。但她还是要猜测着方向、追过去。
别人是不是愿意救你、跟你愿不愿意与别人共患难,完全是两回事。
对云华来说。她肯不肯让别人来救她,跟她肯不肯与别人共患难,也完全是两回事。
终于她力气也用尽了,趴在地上休息一会儿,听见有窸窸窣窣的声音。
难道是狼回来了,她回头,看见眼睛……
很多双眼睛。
不是绿的。不是狼。但是贴着地,一群的慢慢蠕动过来,比野兽更像野兽。
他们是一群流民。
看着他们的眼神,云华不用问他们想干什么。
面对毒狼时,云华尚且没有绝望,但此刻,她感觉到深深、深深的绝望。
跟毒狼对峙,她尚且想着,自己可以做点什么,对这群人,她毫无抵抗之力。
却听呼啸声!
又有一支军队来了。
流民立即溃散,而云华向着军队扑去!
她宁愿死在敌人的铁骑下。
铁蹄确实要踢上她的脑壳,却硬生生扭开了。骑士向后头报告:“将军——”
后头那绯袍银甲的将军“噫”一声,丢开缰绳跳下马,把云华搂在怀里:“六妹妹?”
天狼将军谢云剑,接西边告急,紧急回援,正行军至此。
云华颤抖着、颤抖着,看着他,看清了他,要说什么,没有语言,要哭,连眼泪都没有。
她忽然撒开双臂抱住他,把嘴唇贴在了他的脖颈上。
云剑呆了呆,手动了动,终于没有把她推开,任她贴着。
她嘴唇烫得像刚涌出胸膛的鲜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