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而余秋山是自己打下的功名,谢大老爷二老爷都是赖祖荫。
谢府大太太二太太都有娘家撑腰,余夫人没有。
谢府两位太太都生了不错的儿子,余夫人只有个傻儿子。
女人所恃,无非容色、子嗣、娘家,三样不行,就指望夫婿软弱。余夫人数般尽失,民间还敬她、她的老部众也还忠心于她,但夫婿的心已离去,夫婿新宠爱的女人们给她搞小动作,她是很难弹压了。
倒亏得昨夜一闹,小妾们颤若寒蝉,再怎样好出身、得夫婿宠爱、生了好儿女,又怎么样?天子一怒,谁也挡不住,株连之威,连皇后也没办法——听说这次还真跟皇后有关,机伶人士探得了一些消息。事大了。晴天霹雳。要变天了!
最可怕的是,这种变天大事,你不会知道它具体牵连到多少,不知道会不会有第二波、第三波搜捕,更不知道会不会搜捕到自己身上。
这种时候,倒是余夫人这样见惯人头落地、刀头舐血面不改色的冷静与威仪,最是醒目与可靠。就好像世道大乱,兵马来某个村里踩踏了一番,还抢杀了几户,退去了,剩下的村民必惶惶不可终天,此时,村中若有一人还能镇定自若,村里其他人不管平常多跟这人闹意见,必也不知不觉靠近他,仿佛能从他身上汲取勇气、得到荫蔽似的。
目前在余府,正是发生了这样的情况。
云华拜见余夫人时,明显感觉空气萧索很多、却也因此整肃不少,正如霜风一杀,虫子都老实多了。
云华踏进厅宇,两边人看她的眼光,都多了一丝敬畏:这是昨晚刚嫁过来、就把上差拒之门外的狠女人耶!也属于乱势里的中流砥柱之一了,难得是这么年幼,前途无量,更难得是谢家来的,说不定在这次风波中有什么微妙的关系,会成为大赢家?那可够抱一记大腿的!
好几个脑子灵活的,已经决定转风向了。
云华敬了茶、认了人、领了见面礼,已至午,一起吃了顿中饭,云华立在余夫人身后,谨持媳妇的本份,侍奉婆婆用餐,拿出当年侍奉谢老太太的本事,自然胜任愉快。一时饭毕,余夫人叫媳妇丫头们也去吃饭,又道自己有些乏了,叫云华搀她到后边去。
若是恶婆婆,大可借此指使媳妇忙碌一整天,无食无水无眠憩,见媳妇露出倦态,又一干人嘲笑“大娘子夜来辛劳。”新媳妇又羞又忿又累又气,怕不大病一场,命去掉半条。
所以说有个好婆婆,是多重要。云华至今不理解那些不受婆家待见、只因恋着那男人、就硬要挤进那家里去讨生活的女人,到底在想什么?难道以为自己是无敌女金刚——话说金刚之铜头怒目,在家里一般无用武之地。竟以为自己能胜任婆家刁难而生活的女人,不知把自己当成了什么超凡入圣的生灵。
像如今,余夫人板着脸叫云华扶她到后头,后头已经摆好了一桌精致吃食,都照西南边口味调配的。外人不在,余夫人慈祥道:“孩子,吃吧。吃完了可以休息会儿,后头有榻,歪一歪。昨晚够你受的了?今后怕还清闲不得呢!”
阿逝也算是对云华好了,他能干什么?敬茶行礼时他在旁边当活动道具,搀云华一把都做不到。真搀云华的还不是云华自己带的丫头。完了吃中饭,他自己坐,云华站余夫人身后,他又不能过来帮云华忙,别说他做不来侍奉的活,就算做得来,只要露出一点点这个意思,怕不被人骇笑喝止。再末了,给云华安排合胃口的午饭、安排午憩,还不都是余夫人?阿逝只会在他娘后头傻笑。
云华这声:“娘!”就叫得格外的甜,而且发自肺腑。
有奶就是娘。肯供给你奶水的,还真当得起这个娘字。
云华吃了午饭,不敢真的就去“榻上歪着”,且坐着陪余夫人说了会儿话,谈了些家长里短的事,余夫人又提及她三朝回礼所携的物品和衣物。
所谓三朝回礼,原是通行的风俗,京中并四方皆然。新娘子过门,次日,迟则三日,要与姑爷回娘家去。婆家要是不放人,那就是跟娘家过不去,要是准备的礼物不周全,那也等于给新娘打脸。云华嫁过来,到现在,已经是第二天了,余夫人道:“孩子,你娘家远,回头又要陪阿逝去边城,本该早些叫你回去……”
云华摇头:“华儿要陪娘在这里撑着。”
余夫人欣慰道:“昨夜你做得已经很好。我时常梦想自己有个亲闺女,能做得也不过你这般了。”
云华正待作谦声,余夫人又道:“糟糕是昨日被那么一闹,诸般人事难免要窒一窒,想今日晚前就送你们走,毕竟仓促了,晚上你再陪陪我,吃顿饭,见些人,明早我亲自送你们去。几端表礼,我早都备好了,怕还有不周到的,你自己看看,缺些什么。”
她说一句,云华应声是,听到最后一句,站起来笑道:“娘打趣我!我不依了。”
余夫人拉她道:“我们之间客气什么!说真的,礼数上这些东西,也不过这样准备了。你们这次出去,却要风风光光才好。这些上头,我其实是不太懂的。我用的人,”笑一笑,“其实这些也不太通。”
旁边婢妇深深欠身。
云华已知她们必是打理新人回门诸般事宜负总责的人,看相貌,一个是老巷恶战时扶余夫人来的人,另一个却不是,都低头施了礼,谦道:“婶子、姐姐们理的,必定是好的,孩儿新过来,着实一无所知,但凭娘处置便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