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底还是身子骨健壮,折腾了一个晚上,到了第二天早晨，唐易枫的烧还真退了下去。只是叶七城还是一百个不放心,死皮赖脸地跟在唐易枫身后一路追去了他工作的医院。

也算小叶子同学倒霉，刚进医院大门,迎面就推来一个急诊患者,像是被火烧了的样子，全身血粼粼、黑乎乎的，一处完整的地方都看不到,就那样直直地向着他们的方向冲来，擦身而过的瞬间,浓烈的焦灼之气扑鼻而来。

叶七城胃部一阵翻江倒海,有什么东西直冲而上，堵在了喉咙里。

“喂……”唐易枫伸手去拉他。叶七城却一个扭身躲开了，捂着嘴一路横冲直撞地向卫生间跑。

叶七城关门的动作太过大力，唐易枫又追得太紧，迎面险些被门板拍到鼻子，好在他反应够敏捷，迅速出手挡住了扑面而来的门板。

“怎么样？”唐易枫抬手在叶七城的后背上轻轻拍了拍。

叶七城双手撑在水池边，摇了摇头：“一大早看到这个，太他妈刺激了！”

“多刺激几次你就习以为常了。”门诊部洗手间的消毒水味似乎比住院部还要浓，唐易枫不自觉地揉了揉鼻尖，随即打了个喷嚏。

“你又感冒啦？”叶七城刷地回过头，动作之快惊得唐易枫一愣。

“没……”唐易枫向四周比了比，“味道有点呛人。”

“戳戳，你到底是什么科室的？不会病房里住的都是刚才那样的人吧？”叶七城突然一仰头凑到唐易枫面前，一脸的严肃，双手几乎忍不住要去抓他的衣领了。

唐易枫勾着嘴角挑了挑眉：“剥皮挖心的科室。”

叶七城呆愣愣地眨了眨眼睛：“听起来好高端洋气……”

“其实你想说听起来好丧心病狂吧！”看到叶七城基本恢复正常了，唐易枫也不多留，匆匆忙忙向电梯走去。

“成人心脏外科。”叶七城看着走廊上方悬挂着的指示牌，喃喃念道，“戳戳，你每天的工作不会就是把人心脏挖出来捏在手里玩吧？”

明明那么神圣的工作，怎么从这个混蛋嘴里说出来就完全变了味道。

“我不是屠宰场的……”

“我要是以后得了心脏病，就找你做手术好了。”叶七城屈起食指抵在下巴上，望着指示牌发呆。

“想不花手术费吗？”

“不，那样的话你就能看到我的心了……”

唐易枫不由自主地浑身一哆嗦，抖落满地的鸡皮疙瘩。

把叶七城安顿在医生休息室，唐易枫匆匆换好了衣服就离开了。

又是一个忙得脚不沾地的上午，有人被送进了手术室，有人被接了出来，有人蹲在墙角哭得上气不接下气，有人站在窗边双手合十、念念有词。长长的走廊里一眼望不到尽头，迷离的光束混合着医院独有的气息充斥整个空间。

叶七城靠在医院走廊的墙壁上，透过吸烟室门上的玻璃窗，可以看到里面的男人，从早上到现在，一根接一根抽了不知道多少的烟。

那种叫做回忆的东西透过多少个漫长的午后和寂静的夜晚，沿着时间的轴线一路后退，二十年前，如果那个时候的自己知道世界上有一种东西叫尼古丁，它可以麻痹神经的话，说不定也是这个状态。

他以为自己早就习惯了这个环境中的人情冷暖，也早就适应了孤身一人的感觉，可当手术车从自己面前推过，吸烟室里的男人终于甩开手中燃烧殆尽的烟头冲出来的时候，那种焦灼、希冀随后又颓败、绝望的神情还是深深刺痛了心底掩盖已久，甚至连自己都以为早已被连根拔起的神经。

病房前，医生在交代着什么，叶七城一个字也听不清，但他的目光始终固定在那个男人身上，他百分之一百二十的肯定，如果不是身后那堵墙，男人此刻一定已经瘫坐在地了。

病人被推进了病房，男人一直呆立在那里，指尖颤抖地伸向衣服的口袋，悉悉索索地摸索着，似乎是在找烟。

叶七城走了过去。

“哥们……”

男人哆嗦着双唇，两眼无神的看着他。

“你父亲吗？”叶七城的目光向病房里看了看。

“是……”

叶七城陪着他蹲在墙角，劈手夺下男人手里的打火机：“烟草这种东西闻闻就得了，别吸了……”

男人木然地看着他，没有去抢，大概，他此刻也没有力气去抢了。

“你父亲高寿？”

“八……八十多……”

“也算是够了……”

男人似乎有些生气，失神的双眼有一瞬的光闪过。

叶七城无视男人的反应，兀自继续道：“我七岁的时候，我看看，我父亲大概三十二三岁吧，被子弹崩开了脑袋。”他说着还在太阳穴上比了个枪的手势，脸上看不出一丝情绪，“三十几岁，人生的三分之一？男人最好的时光了吧？”

男人点了点头，目光有些茫然，似乎不太相信叶七城可以这么淡然地讲出这些话，就好像是在叙述一个别人的故事。

“不过，我父亲是在任务中牺牲的，还被授予了功勋，部队给了很高的赞誉，一家人要压制着亲人离世的悲哀，强迫自己摆出一脸‘为国捐躯我骄傲’的神色，傻逼一样去接受那块用来烧火都不够取暖的破奖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