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答玲珑,百转千回。单是这般细腻心思,便知她,绝非一介山野妇人。浅忆擒了抹浅笑,抬眸。“鄱阳公主怎知我此番,是为情所困……”
语出惊人之余,捕获鄱阳眼底,一闪既逝的惊愕。
试探之目,周身笼来,细细的,打量了片刻。
“姑娘梦呓、喃喃不休,想来日夜所念之人,必定是好生牵肠挂肚。鄱阳同是渡经情关之人,这些,自该一猜便知。”停顿片刻,又娓娓而道。“倒是一直觉得姑娘好生面熟,原是故人。当年,若非容姑娘千里迢迢、施以援手,只怕鄱阳早已归魂西去,又哪得今日。一别数年,竟能有幸,与姑娘在此重逢。‘妙手仙童’,淡漠、孤傲之风,丝毫不逊当年。”
浅忆执掌太医院领事不久,便出瘟疫,来势汹汹,周边数国无一幸免。一时间,各国一众太医,皆是翻遍了群书苦于无果,竟是无计可施,闹的人心惶惶。
北朝四公主鄱阳,私访途中不幸沾染疫情,正值奄奄一息之际,听闻南朝有位‘妙手仙童’,治愈疫情颇有成效。可顾念南朝、北朝战事正起,也只是去书一封,并未行正式求助之礼。谁成想,浅忆读罢书信,竟不辞劳苦,千里赶来。
不过十三,尚未及笄年岁。一手银针,一道奇方,立解北朝之危。
而后,丰腴赏赐,加官厚爵,竟是分文未放在眼里。
两袖清风而来,一袭淡漠而去。空留北朝,好一段佳话。
“都是陈芝烂谷的事了,难为公主还记挂在心。”
“救命之恩,怎能不记。”郑重而语,话音方落。鄱阳提裙,轻坐于床边,双手覆上浅忆之手。“现下看来,倒是老天有眼,让我总算是报了你的救命之恩,也不至遗憾而去。所以,你务必要承了我这份心,多留几日,一切伤好再说。”
“好……”到底拗不过她情深相待、再三相邀,终是点头应允。启唇未语,已是轻叹出声。“一别七年,当真物是人非,鄱阳公主消瘦了许多。”
“唤我鄱阳便是,哪还有什么公主呢,早在国破家亡那日,鄱阳公主便随着一道去了。”提闻往事,眼底,不免些许徒生悲凉。“现下,左不过是名山野农妇罢了。你若口口声声再唤公主,便是要生生折煞我了。”
“自刎乌江,最是蠢笨之举。想要东山再起,不过指日罢了。”
“一开始想,日日夜夜,也是咬碎了牙、恨着过的。可躲藏着血腥,沾染着憎欲,时间久了,就觉连魂魄,都是泡进阿鼻地狱的。”鄱阳长叹一声,抬首,对视浅忆,莞尔一笑。“人生苦长,光阴甚短。又何苦,非要逼着自己深陷炼狱。不若洒脱凡尘,看淡风云。学那闲云野鹤,避开这纷乱世事,寻个干净去处,牵个执手之人,了此一生,亦是足矣。”
“甚少有人,能将一身国仇家恨,看的如你般潇洒。”当真是,巾帼不让须眉。纵是世间最出众的男儿,又有几个,练就这般豁达心境,顿悟人生。“执念该执念之事,痴迷该痴迷之人,放下该放下之奢。人心若真能达此,世间,便要少许多苦难、折磨了。”
他,若能看的淡些,必不会落个背负一身、苦痛一生。
“娘——爹回来了!”本是满腹惆怅,被声突兀而起的童音,生生掐断。
抬首,入目,便是夫归妻迎子承欢,一家三口其乐融融之景。
心生羡慕,刺骨之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