蒙天硕接到懿旨后，闭眼深呼吸，睁眼接了旨意，他的小女儿，失去了。

长公主生前所居“清韵居”，庭院中亭台数座，美景依旧，却人去楼空，飞凤一走，便真成了空了。

蒙天硕与飞凤坐于亭中对话。

“爹，可曾埋怨娘亲？”

“……怨过，但是，十数年来，她是极好的，无法怨。”

蒙天硕在凤清韵过世后，心中悲痛异常，出乎自己想象，身为最尊贵的公主，却有着民间女子最传统的美德，十数年来未曾恶脸相向，掌势处事公平有度，府中事务井井有条，府中奴仆各个都是好样的；对他更是体贴，善解人意，合理之事从未拒绝，不合理之事圆滑解决，从不让他难堪，从不让他难受，虽处人间，那貌若芙蓉的高贵女子如不食人间烟火般，高不可攀。

越是接触，越是障碍，永远都有跨不近的一步。在她过世后想来，是自己的心结，也是她的刻意疏远。他是怨的，这般美好的女子明明就在身边，整整十二年，碰得到身触不到心，他看着她无所谓自己的纳妾，她似乎只是为自己长公主的大度，为自己贤妻的风范，博得了全国的清名，却隔离了自己的丈夫。

崔氏、姚氏、王氏三人的亲近及讨好，他很清楚的感知，三人的争风吃醋他也明白，可凤清韵从未涉入其中，她不在意他到哪儿去过夜，从不主动要求他陪她，他对她而言是可有可无的。妾室生产的时候他从不陪伴，她生产的时候，他情难自禁的抛开所有的事务，在产房挨着的花厅静坐大半天，陪着她。

人人都以为那是对公主的尊重，夫妻向来相敬如宾，可他明白，那一刻，他心中说不出的激动，她是他的女人，她在生他的孩子，第一次觉得她是他的女人，是一个凡人。

她产后身体虚弱，这六年来，每当她发病卧床，他都睡不着，每夜都在她睡后，俏俏入她的寝室，看着她的睡颜，守着她，天快亮了才离开。有几次被她发现了，她眼睛未睁开时便似乎知是他，他有些难为情，只道“我刚回府，听说你病了，便来看看，无事我就走了。睡吧。”她总是微笑着感谢，就闭上眼睛了。

临终前她找他说话，“谢谢你如此教导飞凤，她如此成长，多亏了你，以后也好好待她。”

“她们三个都爱着你，几个孩子都是乖巧的，这个家会依旧和睦，你无需操心。”

“我走后一年，将崔氏提为平妻吧，这几年她跟着我掌家，是个好手。”

无多言，他心中实在沉闷，十几年的夫妻，她就不能说一句妻子对丈夫的情话？或者是她心中根本就对他无情？

他握着她消瘦的手，盯着她苍白却掩不住绝丽的面庞，问道：“安排好了这些，你就能放心走了吗？”

“这五六年，你毫不在意自己的病，从不认真治疗，我总想问你，能否留下来，可总问不出口。现在我问了，来得及吗？”

她似乎在沉思，出口却不是他爱听的话：“战争延误你的亲事，我毁了你的亲事。我走了，下半辈子好好把握你本来的亲事吧，给她一个好名分。我不在了，谁也阻挡不了了。”

见他生气的想要开口说什么，她抢先开口：“你怨我，可知我也怨你？”

他娶她时他心有所属，他娶她后，频繁纳妾，她本无动于衷，虽然他的英雄气概让她尊敬，却无动情，但她病虚之时他的默默守护，让她芳心暗动，五六年来从来如此，她不傻，只是，她已经无法接受了，她已经决定走了。

他听了她的那句反问，他心中愣住，猜想着各种可能，她却缓缓闭上了眼睛，再也没有醒来。

“爹，母亲临终与飞凤说的是‘若有来生，愿投身平民百姓家，粗茶淡饭、男耕女织，一生一世一双人，过细水流长的平淡日子’。”

一生一世一双人……一生一世一双人……他早已没了机会，他是这样错过了。他明白了她对他的怨，那么尊贵的她，那样美好的她，他侮辱了她。

飞凤看着蒙天硕的申请变换，心中深叹气，这两个互相深爱的人…天意弄人啊！

“爹，飞凤进宫，你放心，我能保护好自己，你，照顾好自己，我会抽时间来看你。”

“事已至此，爹能护着你的地方不多了，但别忘了宫外还有我这个父亲，若有万一，爹这条命可以给你。”

“爹，你的心意飞凤懂。但娘亲不会高兴你这么说的。各自珍重吧。”

蒙天硕并不擅长言语，心事重重，听了这早熟的小丫头的话，有所感，却只能往心里叹气、悔恨。

第二天，太后派了銮驾来迎，飞凤从此就要放弃蒙玉音的身份了，她只是飞凤公主，天和王朝的大长公主之女，皇帝钦赐的一品公主。